嘿，今兒個和您說說北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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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今兒個和您說說北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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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認為北京人講話就是愛帶兒字音，要不就像電視劇里的侃爺一樣能侃，把根稻草說成金條。這實在是對北京話的大大誤解。
我敢說，全國各地方言之中，唯北京話最為豐富多彩，它的形象、厚實、一語雙關、俏皮、幽默，尤其是幽默，大概是其他方言沒有比的。這絕不是自誇。北京話的這些特點是與北京特殊的歷史、特殊的政治、文化、經濟地位分不開的。現代北京話中，仍能尋找到秦漢魏晉唐宋元明等朝代的古詞，還能找到不少少數民族的語詞：比如「嗷糟」（心煩或不凈之意）、「水筲」（水桶），就分別是元代和明代時用的古詞；「您」，北京人常愛稱呼這個詞，就是來自蒙古族；「大夫」（醫生），則來自女真語。同時，北京城作為古都，既有上至皇帝的宮廷語言，又有下至五行八作的市民語言，這無疑也使得北京話雅俗兼備，相互融合。比如「待見」一詞，是喜歡的意思。「這人怎麼這麼不招人待見呀！」便是來自皇帝對臣下有帶領引見之舉。被帶領著見皇帝，是項榮光的事。而「來勁」這個詞，是來自妓院。只不過如今，人們分不清哪個是來自玉宇瓊宮，哪個是來自下里巴人罷了。就是這「罷了」一詞，其實也是從滿語演變而來的。這在《紅樓夢》一書中常能遇到。
北京話，實在是歷史長時間冶煉、北方多民族多方交融的結果。這後一點對於北京話的形成、發展，在我看來更為重要。因為遼、金、元、清，北京一直處於少數民族政權統治之下，語言不可能不受到少數民族語言的影響。語言學者曾經指出，北方漢語早在1000多年前便與阿爾泰語系的契丹語、女真語、蒙古語有著密切聯繫，這應該是很自然的。同樣，漢語也影響並改造著少數民族的語言，其中最為明顯的莫過於清代的滿族。
明初遷都北京城之後，隨遷而來的江淮一帶的官員及隨從乃至百姓，無形中使北方語言與中原語言大融合，遠距離雜交，呈現語言更為豐富而富於新鮮的活力。這種活力進入清代，使得北京話演變為現代的北京話。一部《紅樓夢》，就是用這種北京話寫成的，它的語言優勢無疑已經領導全國新潮流。雖有地方戲操地方方言，但大多數文藝、文學作品，是以北京話與人們交流，並得到人們的認可。即使到現在，《紅樓夢》里的北京話離我們也並不遙遠，我們讀它並不費勁。
老北京
細琢磨地道的北京老話，能看出北京人的智慧。北京話說出來，彷彿看得見，摸得著，非常形象，十分給勁。
比如說討價還價，北京人說是「打價」。一個「打」字，將價碼兒擬人化了。以後北京話中出現的「宰人」，價太貴坑人之意，其實都是從這一根筋上繁衍出來的。
比如說盯著，北京人說是「賊著」，賊讀平聲，如賊一樣不錯眼珠兒瞄著你，那是什麼勁頭?
比如說稀鬆，幹事沒把握，北京人說「不著調」。連調門都沒找著，你還能指望他把事干成了?
比如說事情干糟了，沒辦法了，北京人說是「沒轍」了，或「抓瞎」了。車轍找不到了，還怎麼開車?眼都瞎了，還抓撓，能抓到什麼?一下子，把抽象的事具體形象化了。
比如說天剛黑下來，北京人說是「擦黑兒」，剛剛和黑兒擦了邊，這分寸勁兒!
比如說辦壞了事，北京人說是「砸鍋」，你說家裡鍋有多重要，全家人指著它吃飯，把鍋都砸了，這事辦得有多糟糕吧!
比如說白費事，北京人說是「瞎掰」；說彆扭，北京人說是「窩心」；說順便，北京人說是「帶手兒」；說不愛回家，北京人說這人「沒腳後跟」；說隱瞞，北京人說這人「蒙席蓋井」；即使北京人吵架，不說這事沒完，我不服你，而嚷嚷一句「姥姥!」……
這樣生動得活靈活現的北京話，可以編一部詞典。當然，隨著時代的發展，有些北京話，小時候我們還說，如今已經不大講了，比如「淘喚」（尋找）、「殺口」（味道）、「轉影壁」（躲藏）、「狗食」（不通情理）、「蹭稜子」（軟磨硬泡）、「拍花子」（拐賣兒童）……語言就是一條河，沖走了一些、沉澱了一些、流失了一些沙子或泥土，泛著無數簇新而有生命力的浪花，流向一片新的天地，潮隨平野闊，月涌大江流。許多北京話，已經不知不覺流向全國，為各地人運用，只不過沒有人再去意識到罷了。比如假招子、貓兒匿、巴結、怵頭、撐掇、外快、栽跟頭、張羅、套近乎、眼面前、找碴兒、倒騰、拆兌、胡唚……原來都是實實在在地地道道的北京話。
當然，也有外地人一般不用或少用的，一下就能聽出來的北京話。那是北京的特色，或者說是北京的味兒。一般而言，每一個地方，都有這樣的語言，使得這個地方讓人說起來、聽起來，有了色香味的特殊感覺。二百五、倒飭、嘎雜子琉璃球、二五眼、趕情兒、皮實、少興、數落、瓷實、寸勁兒、大發、壓根兒、眼力見兒、說話噎人、幹活溜嗖、背書不打奔兒、神聊海哨胡掄……只要這樣的話一說出口，你一準認定他是北京人。說這樣話最地道的，要數北京人藝的老演員，或者衚衕深處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太。這樣的話，讓北京有了色彩，也有了歷史和現實光影交錯的感覺。
文章選自肖復興《北京人》（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朗讀，為我們的生活平添了一份安靜雅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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