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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文輝:「金學」好就好在不正規

南都訊 記者朱蓉婷 金庸小說在讀者間的魅力經久不衰,金庸作品也成為不少學者研究、分析的對象,這類研究被人稱為「金學」。最近,學者胡文輝的評論集《拜金集》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這是一本顯得相當另類的「金學」著作:其中每篇文章都或多或少與金庸的小說有關,但很多篇目又顯得天馬行空,淋漓揮灑,不囿於「金學」的範圍。在回答南都記者的提問時,胡文輝提出:「『金學』好就好在不正規……如果有朝一日『金庸研究』正規化了,也許反而會很無趣」。

《拜金集》的有趣,從其中數篇文章的題目可見一斑:《「東方不敗」的譜系》、《國產007考》、《作為歷史失蹤者的韋小寶》、《從尼克松到東方不敗———一種奢侈食俗的追溯》……不過,書中也有一些真正的史論文章,如《釣魚城的尷尬》、《作為政治隱喻的施琅》,能夠體現作者的深刻史識。而其與金庸小說的勾連,則展現了一種大開大合、能入能出的不凡筆力。

胡文輝的學術研究廣受讚譽,其中《陳寅恪詩箋釋》一書可以說體現了他的「樸學」功力,而《拜金集》則將學術論文與隨筆二者有機融合起來,相當於他的《洛城論學集》與他的《書邊恩仇錄》編到一起去了。

至於書名中的「拜金」一詞,絕不意味著對金庸不加別擇地崇拜。胡文輝在該書後記中寫道:「我的『拜金』,是就大體來說的,是就其作品來說的,而於其人其事,並非無所異議……我想,對於金庸其人,宜取『忠誠的反對派』的態度。」

近日,就《拜金集》的寫作、編排,胡文輝回答了南都記者的提問。

訪談

南都:《拜金集》與一般的「金學」著作不同,是從學人的角度出發,對金庸創作的武俠小說中的主題、內容加以探究、深化、衍生、發揮,有時候甚至是將金庸小說作為一種解釋的方法、一種修辭的譬喻來用。那麼,在你看來,金庸的武俠小說跟你的學術研究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對你的研究路數是否發生過影響?

胡文輝:都說有「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想也可以說,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種讀金庸的方法。有內涵的作品,可以有不同的解讀方式。魯迅評紅學曾有幾句名言:「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他本來是批評的,但未嘗不可以理解為,《紅樓夢》可以有不同的解讀方式。莎士比亞的作品已經談得那麼多了,但依然不斷有新意的著作,比如從法律角度,從政治哲學角度,從地理角度,甚至從莎士比亞時代的文物的角度,往往確有新意。

當然,從學術的立場,作不同解讀是可以的,但自己要有尺度,應知道哪些是金庸的本意,哪些是自己借題發揮。像過去薩孟武那樣讀《水滸傳》,把小說當作社會史料,就很可取,因為《水滸傳》確實表現了很多社會史方面的情形。但像「索隱派」那樣,非得坐實《紅樓夢》是反滿的影身,就不可取了。至於像六神磊磊那樣談金庸,倒沒有問題,因為他本來就沒有將自己的理解當作金庸的本意,讀者知道他是借題發揮。

我讀金庸,至少在讀的時候,只是單純的讀,沒有把它作為研究對象。後來的寫作只是偶然的觸發,一點悟解,甚至經常只是借題發揮。據說金岳霖曾經搞過一個講座,題目是「小說與哲學」,但他的結論卻是,小說跟哲學沒有關係。對於金庸小說跟我的學術研究有什麼關係的這個問題,我的回答也是,沒有關係。

南都:金庸小說的讀者面很廣,普羅大眾可以欣賞,學院派的學者也可以找到他們樂於切入的角度。你作為一個學者,認為金庸的哪部或哪些作品最值得學術界的關注?為什麼?

胡文輝:記得倪匡認為金庸小說的前三名是:《鹿鼎記》《天龍八部》《笑傲江湖》。這個排名,我完全同意。當然,這個跟從學術角度是否最值得關注不是一回事。不過,我覺得一般說來,他後期的作品體現出來的內涵更深,而這個前三名的作品也都是後期作品。《鹿鼎記》《天龍八部》突出的是歷史上的國家民族問題的複雜性,《笑傲江湖》突出的是政治集團衝突的複雜性。而他前期的作品就相對「主旋律」一點。

南都:金庸塑造的人物形象眾多,其中有很多可以說是深入人心的,《拜金集》中對韋小寶下的筆墨似乎尤其多,這是為什麼?

胡文輝:這些文章,可以說並不以金庸小說為本位,寫什麼人物或情節,取決於我有沒有自己的想法,有沒有新意。所以實際只涉及金庸小說中的少數,也只涉及金庸人物中的少數。具體來說,我討論到《鹿鼎記》最多,討論到韋小寶最多,既跟這部小說最可讀有關,也跟這部小說內涵的豐富性有關。

南都:金庸的武俠小說很多,從早期到後期,寫作的主題、風格也發生過一些變化,你曾從「愛國主義」的角度對此加以剖析。那麼,根據您的體會,金庸作品的變化,還可以從哪個或哪些角度加以考察?

胡文輝:後期作品對歷史的理解更豐富,對人性的理解也更複雜了。也許從他個人的閱歷和經驗來觀察是一個視角,「金學」目前在這方面似乎還做得不充分。不過這也是條件所限。比如《拜金集》里關於「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那篇,我有點懷疑金庸一再引用這幾句佛偈,是不是跟他的閱歷有關,但我對他當時的事迹還缺乏足夠的了解,就沒法深入討論了。

我覺得相對於金庸的盛名來說,對他的事迹的了解其實相當有限,有不少空白,很應該有一部《金庸年譜長編》。嚴曉星做過一個《金庸年譜簡編》,但要做出一個「長編」,目前非有金老先生和他的後人支持不可。這對於金庸小說自然是重要的,對於新聞史、政治史還有香港史也是重要的。

南都:《拜金集》中有許多內容,嚴格說來,溢出了「金庸研究」的範疇,只跟金庸作品有相當微弱的聯繫,比如談奢侈食俗的文章以及《〈十八摸〉鉤沉》等篇。你認為這類文章會對讀者對金庸作品的理解起到什麼樣的作用?或者,在這之外,有更大的作用?

胡文輝:這些文章本來就談不上正規的「金庸研究」,參差不齊。不過另一方面,目前整個「金學」的作風也是如此,往往都不正規。我以為「金學」好就好在不正規,能容納形形色色「寫在金庸邊上」的東西,這樣才有生氣。如果有朝一日「金庸研究」正規化了,也許反而會很無趣。

至於「作用」,這些文章當然談不上有什麼「作用」。在「金迷」來說,因為金庸重要,跟金庸有關的事情就是重要的,就成了問題;但對於對金庸不感興趣的人來說,可能會覺得,那些問題根本很無聊。比如《〈十八摸〉鉤沉》《十八摸知見錄》那兩篇,可以讓人知道這首「名曲」的源流和背景,但即使不知道這些,也並不影響對《鹿鼎記》的理解,我寫這兩篇,不如說只是為了滿足個人的考據癖。

南都:你對金庸小說題材的來源、挪用、變形,似乎格外留意,這是出於怎樣的考慮?

胡文輝:對於研究金庸,我沒有研究方法的自覺。只是客觀上,金庸對古今中外故事和文學的汲取是很廣泛的,有時剛好發現了一些可比較和追溯的材料,就會寫出來。過去我曾比較注意民間故事類型問題,或者也有一點潛在影響。不過我的探討很零碎,在這方面,劉國重最用力,我在後記里只提到他的《破譯金庸密碼》,他近期還有一本《金庸師承考》,也值得留意。

順便說一下,金庸對前人的「繼承」,或者說「借橋」,甚至說「抄襲」,在文學史乃至藝術史都是很常見的現象,在影視史上更是常見。我以為,在「抄襲」問題上,在文學藝術領域宜從寬,在學術領域宜從嚴。在學術領域,材料,尤其是見解,是核心性的,挪用即盜竊;但在文學藝術領域性質有不同,人物或情節相似只是初級的東西,差別在於具體的技巧,整體的配合。比如一幅畫,好不好在於技藝和風格,如果模仿一點前人的構圖,有多大問題呢?

南都:《拜金集》後記對「金學」學者如新垣平、劉國重、六神磊磊的著作有所點評。那麼你能否也分別評價一下王憐花《江湖外史》、王怡《不服從的江湖》、嚴曉星《金庸識小錄》?你覺得《拜金集》與上述這些著作的區別在哪裡?

胡文輝:這個,我在書里《〈金庸識小錄〉序》里已經說到過:「在金庸的江湖世界裡,王憐花看到的是激揚文字的青春,王怡看到的是政治和法律,而嚴曉星看到的是歷史和文化的碎片。」

區別的話,首先是他們對金庸小說都比我熟悉得多,討論的話題又比我廣泛得多。應該說,這些「金學」作者之間,包括我,都各不相同,所有人對金庸都有不同的「打開方式」。相對來說,我更關注金庸小說里的歷史意味、歷史觀念。

南都:你在後記中說,「對於金庸其人,宜取『忠誠的反對派』的態度」。你能解釋一下是什麼意思嗎?

胡文輝:這個概念用到金庸身上,意思就是,首先得肯定他,才談得上批評他。香港有位潘國森出過一本書叫《修理金庸》,專門討論金庸小說里的疏漏,雖也有無關大雅的地方,但總的來說是可取的,是「金學」所需要的,這就是「忠誠的反對派」。至於像王朔那樣,批他的小說,還有董健批他的學問,對於金庸就是很不「忠誠」的態度了。當然,從另一個角度說,要是完全沒有人罵金庸,沒有「大罵」,那也不正常。莎士比亞、托爾斯泰,都有人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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