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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拉為什麼不出走

前段時間受朋友推薦,讀了一本叫做《默讀》的書,書很精彩,然而我卻對中間一個著墨不多的故事深有感觸。書中男主叫做費渡,故事發生在費渡死去的父母身上,圍繞一個陌生又熟悉的主題——

「家暴」relationship violence

談論家暴的文章有很多,分析施暴者也有很多,但今天非專業的我想談談——那些受暴者,那些娜拉們,為什麼不出走呢?

因為她們患上了受虐婦女綜合征(Battered Woman Syndrome,簡稱BWS)

虐婦女綜合症原來是一個社會心理學的名詞,在北美70年代末80年代初成為一個法律概念。最早由暴力周期和習得無助兩個概念組成,由研究家庭暴力的先驅、美國臨床法醫心理學家雷諾爾?沃柯博士在《Crazy Love》一書中提出。

受虐婦女綜合征雖不是一種精神疾病,但接近於外傷導致的焦慮,起因是有暴力傾向的配偶或伴侶殘忍並連續的虐待行為。患有BWS的女人擁有的可怕經歷會扭曲她們的思考,這種思考會導致三種結局——在家庭暴力進行時殺死伴侶,在家庭暴力中喪生,或者在絕望之時自己殺死自己。

現實沒有《神秘巨星》中的娜吉瑪那麼幸運,像尹希婭一般能在家庭暴力的陰影下覺醒還能喚醒受虐中的母親的孩子少之又少,我們更多看見「江歌案」里陳世峰暴力下怯懦而無助的劉鑫,看見《默讀》中自縊了的費渡母親,看見《無問西東》中不堪冷暴力最終跳井的師母劉淑芬,看見《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在李老師獸性虐待下發瘋的房思琪,看見年華正好、卻走不出陰影直到自殺的林奕含,還有,還有《看見》的《沉默在尖叫》那一章,那些無望的,被冠以「殺夫」名號的可憐女人。

在2001年到2012年之間,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殉國的美國士兵總數是6488人。而在相同的時間段內,被配偶或前配偶殺死的女性,是11766人。

我見過很多人問:世上有什麼東西那麼可怕,可怕到女人願意回家挨打也不願走出家門?

他們說: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他們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些女人是自己作。

他們說:渣男賤女,天生一對。

對此,我想說:

那大概是因為你們沒有經歷過。

研究受虐婦女綜合征離不開著名的暴力周期理論,作為資料搬運工的我也不免要向大家介紹——

通常來說,想要患上受虐婦女綜合征,

你需要經歷三階段

step one 緊張期

這一階段持續的時間較長,伴有經常性的輕微暴力。施暴者不斷沖受害人表現出莫名的敵意和憤怒。受虐者為了避免挨打,拚命設法迎合他的意思,滿足他的任何不合理要求,逆來順受。

那天我和他一起出去,由於天很熱,我穿了件粉色的運動短袖,他生氣了,他說我穿的太暴露,我不理解一件剛露出鎖骨的圓領短袖到底暴露在哪。他說:「你穿這麼暴露,你是個婊子,你滾吧。」他話中有按捺不住地憤怒,我覺得他下一秒就要打我。

step two 暴力期

這一階段兩人間嚴重暴力頗頗發生。施暴者的脾氣完全失控,動輒將配偶往死里打,並且嚴重暴力的發生與受虐者的行為根本沒有關係,而只是與施暴者自己的心境和他在外面碰到的不順心的事情有關。

那次是冬天,下著大雪,他急著回家,在路旁用手機叫車,但由於雪天所以一直沒有合適的車源。我陪他等車,給他打傘,傘很小,雪全淋在了我的身上。他說:「都半個小時了,我還沒坐上車,都是因為你。」然後,他對我狠狠地扇了兩巴掌,對我踹了一腳,我摔倒在雪地上起不來,他又扇我,邊打邊說:「你還敢浪費我的時間,我還要叫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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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p three 蜜月期

在這一階段,兩人重歸於好,就像雨過天晴,溫馨甜蜜。施暴者真心地懺悔,給受虐者買來鮮花或貴重禮品,或帶她去飯店吃飯等等,以求得原諒。他真誠地保證永遠不會再傷害她。雖然受虐者知道第三階段的好日子很快會被第一階段取代,但是這一階段施暴者表現出的愛和溫柔,使受虐者有了留下來繼續與他共同生活的理由。有時候,當受虐者意識到第二階段的暴力不可避免時,甚至會有意識地提前「引爆」,以便趕緊過第二階段而進入這一階段。

他給我寫信,字跡很工整地寫他以後不管工作再忙,都會準時回家陪我。他說他不知道該怎麼愛我。他還喜歡每個情人節攢錢給我買花,買的玫瑰擺了滿滿一窗檯。

然而,除了這三個階段,施暴者往往還伴隨著——

精神暴力:洗腦般的貶低+詆毀。

「除了我你這種婊子誰會要?」

「你又蠢又丑,離開我誰還會要你?」

?? 經常的貶低和辱罵行為是感情虐待行為的信號。辱罵和其他語言以及感情虐待不應該出現在一段彼此尊重的感情中。這些行為預示著一個人可能會做出肢體或性虐待行為。

孤立隔絕:禁止對方正常的社交行為。讓對方沒朋友、沒家人,彷彿置身孤島,她的全部價值觀灌輸和輿論清洗都源自施暴者一個人,於是在遭受暴力時也傾向於不主動向外界求助。

「如果費承宇願意,他能偽裝成世界上任意一種人,沒那麼容易露出破綻。」費渡笑了一下,他的笑容一放又收,又說,「虐待狂首先要潛移默化地斬斷施虐目標的社會關係——例如她的父母、親戚、朋友……讓她變得孤助無援,同時對外抹黑她的形象,即使她求助,也沒人相信她,這是第一步,這樣你才能肆無忌憚地不斷打壓她的自尊,破壞她的人格,把目標牢牢控制在手裡。」

——《默讀》

?? 想花時間和某人在一起很正常,但不應該因此將一個人和他/她的朋友和家人隔離開。在健康的關係中,人們互相尊重彼此的界限並為對於另一方重要的人/事物提供支持。

經濟制裁:直接或間接地阻止你經濟獨立,這樣一旦不給你錢,走出門就是凍餓一死。

?? 經濟虐待開始得很巧妙並且會隨著時間發展。經濟虐待包括強行控制另一方的錢或者其他財產。人們往往無法意識到這也是一種家庭暴力。

威脅恐嚇:「敢離婚就殺你全家」、「敢離開我就把你的這些醜事放到網上」這類話以及之後的糾纏不休,更可怕的是很多施暴者真的這麼做了。

「陳世峰在去江歌的家路上是有一段錄音,說陳世峰手裡有劉鑫的內衣照,恐嚇說要發給她媽媽。」

事實上,在施暴者暴力周期下,受虐者心理也通常進行了三階段變化——

第一階段,憤怒+自憐,痛恨施暴者的行為(對應緊張期和暴力期),並且為自己感到不值,想要結束這種關係。

第二階段,找借口+自責,當施暴者情緒平復後低聲道歉,甚至流淚,並且為自己的暴力做解釋,要求得到饒恕時(對應蜜月期),受虐者會為受暴者的暴力找借口,認為這是他一時衝動,有時也在自省中把自己的過錯拿來解釋施暴者為什麼會動手,嘗試把一切「合理化」,好讓雙方都忘記發生過的事,重新開始。

第三,平順+再度發生,和好後,會有一段蜜月期出現,但之後,只要一擦槍走火,暴力就會再度出現,回到第一個階段循環。

通過觀察發現,受虐者的平順期在頭一兩次暴力出現時可能比較長,但後來會越來越短,可是受虐者往往落在這個循環裡面轉上許多年,走不出來。

這時鍵盤俠們又想跳出來了:

「都這樣了還不離開他,不是還是啥啊?」

那是因為你只看見了外顯的周期性,卻沒看見內在的心理機制:

施暴者是控制的一方,他們不僅控制配偶的身體,也控制配偶的心靈和情感。他們主導這整個關係。由於「控制」永遠是在最中心的一層,所以那些配偶,越來越會發覺自己深陷其中,無法逃離。

這種無法逃離,可能表現在——

錯誤的自我價值感對方的依賴也讓受害人感到自己的價值,從而誤以為有能力去拯救對方。這樣的錯誤認知給了受害人在暴力生活中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和毅力。

青蛙效應溫水煮青蛙式的暴力,一旦習慣到無法離開,剩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無助和痛苦。

習得性無助1967年,心理學家塞利格曼做了一個著名的實驗:把狗關進籠子里,只要蜂鳴器一響就給予電擊。起初狗也會奮起反抗,但當它們發現無論如何也逃不出生天之後,就不再作無謂掙扎。多次反覆電擊後,他再將籠門打開。蜂鳴器響了,狗對著大敞四開的籠門卻不再逃跑,而是顫抖著等待電擊降臨,哀嚎著等待電擊結束。這個癥狀後來被稱為「習得性無助(Learned Helplessness)」而載入心理學教科書。在受暴初期,女性可能有所反抗,但是在對方的軟硬兼施下最終妥協。受害者經歷多個暴力周期後變得恐懼無助,感到自己無處可逃,這就是習得性無助的力量。

對於暴力的恐懼施暴者的目的是使她因為害怕挨打而逆來順受,離開對方隨之而來的是更嚴重的暴力和威脅。很常見的是威脅受害者身邊的人,因此女性往往寧可豁出去受難,也不願連累身邊人。一個人生活在無休止的恐懼和壓力下,抵抗力便會減弱,很難鼓起勇氣去改變現狀,除非暴力嚴重到超過承受底線。並且無數案例證明,即使婚姻或同居關係終止了,暴力仍不會停止。在一個1986年的數據研究中,在所有被配偶殺害的女性中,有四分之一是在分手後被殺死的,還有四分之一是在逃離的過程中被殺死的。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斯德哥爾摩綜合征(The Stockholm Syndrome),又稱為人質情結,簡單說就是受虐者對施虐者產生好感、依賴感,甚至深厚感情,反過來幫助對方的一種情結。 受害人與施暴者感情依戀,認同施暴者的價值觀,無力逃脫,從而順從對方意願,可保證自己和孩子的人身安全。在長期的控制和暴力下,受虐者往往會出現嚴重抑鬱、挫敗、低自尊,會認為自己被打是活該,甚至會為施虐者辯護——因為長期處於被加害狀態的個體,如果過多強調悲慘境遇只會加深痛苦絕望,所以她們往往會把境況往好的方面想,將施暴者行徑合理化。

自我價值感降低多次受暴和洗腦後,受害者的自我價值感迅速下降。在暴力關係中,施暴者不斷貶低和侮辱對方,當受害者聽到太多消極評價時,便會變得不自信,認同施暴者的觀點,認為除了對方沒有人會愛自己,離開施暴者,自己將無法獨立生活。一旦這樣的負面評價成為思維定勢,即使以後離開對方,沒有心理輔助的話,這樣的無價值感也難以改變。

「你讓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人」

自責處在受暴後孤立無援的境地,受害者很容易認同施暴者的指責,認為自己的確做得不對才導致對方動手。在這個階段,受害者會極力反省自己,努力按照對方的指責改變自己,直到失去自我才想到求助於外界,目的還是「為了不惹對方生氣」。

更多人可能沒有關注到的,大概是「娜拉出走」後消弭不去的恥辱感。直面由他人之手施加的痛苦已經足夠艱難,但對於很多受過創傷的人而言,他們內心深處更加無法忍受的,是自己當時的所作所為帶來的恥辱感。他們深深地蔑視自己的恐懼、軟弱、興奮或自我膨脹的感覺。兒童虐待的倖存者中也有類似的現象:他們大多都對自己當年為了倖存或為了於施虐者的聯繫而採取的行動而羞愧萬分。施虐者越是與孩子親近、受孩子依賴,受虐的孩子就感到較強的羞愧感,分不清自己是一個受害者還是一個自願參與者,這結果導致了愛和恐怖、痛苦與愉悅進一步的混淆。

也許她們還會害怕外界的流言蜚語。有多少人對於被毆打的女性有偏見,以為她們「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以為她們懦弱無能?甚至即使她們離開了,也會受到「渣男賤女」的指指點點,再度陷入痛苦之中。

「群體相信一切不可能的事情,相信一切不合邏輯的事情,相信一切不合情理,相信一切不存在的事情,但唯獨——不相信現實生活的日常邏輯。」

港真,談了這麼久受虐婦女,你可千萬不要以為relationship violence中的受害者只能是女性。只是由於受害的男性大多遭受精神暴力,即使遭受肢體暴力也往往因為體能差距和Positive Bias而被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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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的統計,

1/4的女性和1/10的男性在一生中經歷過來自他們親密伴侶的性暴力、肢體暴力、跟蹤。

如果一個人遭受了關係暴力,ta可能:

經常說起另一半過度的嫉妒心或對自己的佔有慾;

表現出對另一半極度害怕,或者恐懼自己的伴侶不愉快;

收到過多的來自伴侶的電話、簡訊或者郵件;

遭受持續的羞辱性語言並總覺得自己很糟糕;

被朋友和家人隔絕;

無法掌控家庭財務或者共同生活的方方面面。

重複暴力行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隱藏,一定要讓第三者介入,除了可以保護受害者,也會對施暴者心理上產生警惕作用。

我至今記得她對那時的我說:

「親愛的,聽我的話,離開他。」

我想她救了我的命。

如果你身邊有relationship violence的受害者,你應當想辦法和ta接觸,但接觸的過程中保護好自己;應當告訴ta你很關心這件事;應當盡你所能幫助ta,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最重要的是,你要提醒ta應該擁有一段健康的關係。

所以,如果你愛ta,請伸出援手,做一個勇敢的「第三者」,請堅持勸分,請不要拋棄ta。

請不要再站在智慧制高點抨擊ta的愚蠢、犯賤。「ta真蠢」,但是ta想走出來,ta應該走出來。

拒絕二次加害。

參考資料:

2.陳敏:《關注絕望的抗爭――「受虐婦女綜合症」的理論和實踐》,《中國婦女報》2000年12月2日。

3.為什麼家庭暴力受害者不離開.騰訊視頻 https://v.qq.com/x/page/c0187g81eys.html

4.婚姻難題:遇到家庭暴力,該如何面對 https://zhuanlan.zhihu.com/p/20356185?utm_medium=social&utm_source=wechat_session

5.關於家庭暴力的一些資料——定義家庭暴力 https://zhuanlan.zhihu.com/p/28334035?utm_medium=social&utm_source=wechat_session

6.為什麼她們不離開 談中國與美國的家庭暴力現象 https://zhuanlan.zhihu.com/p/20624156?utm_medium=social&utm_source=wechat_session

7.Paradis, C:《Assessment of Intimate Partner Violence and the Battered Woman Syndrome》,《PSYCHIATRIC ANNALS》, 2017年12月

8.Champaign, Lauren:《Battered woman syndrome》,《Georgetown Journal of Gender and the Law》2010年3月

(感謝匿名受採訪者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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