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教過,親人葬禮之後的日子 我們怎麼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前三十年,清明於我,是節日,讀詩不懂詩。今年,清明於我,是紀念日,讀詩淚濕衣。今天沒有廣告,今天不是一個甜的日子。
上周的奇葩大會,有一位女攝影師,她說:悲傷是要讓人看見的。但現實里,悲傷成了一種奢侈。甚至是一種矯情。
我仍然清晰的記得那個早上。
早飯時,媽媽打來電話,說,奶奶沒了。原來聽到至親逝去的第一反應,是沒有反應。媽媽在電話那頭說了很多,奶奶臨終前的樣子,一些安慰的話。我整個人是懵的,沒有回答,沒有感覺。媽媽又說,奶奶臨走的時候大喊了幾聲:來!來!我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眼淚奔涌而出。因為我知道,奶奶在喊我,讓我回來,回來。
掛完電話,彷彿做了個不真實的夢。天氣很好,陽光從窗戶直射進來,我抱著收好的乾衣服,站在陽台,愣了一會兒。腦子裡有個聲音說:我奶奶沒有了。情緒鋪天蓋地襲來,哭的不能自已。
我是奶奶唯一親手帶的孫女兒。從幾個月一直到15歲。15年,整個的童年少年,我倆相偎相依。奶奶沒有文化,卻叫我多讀書,教我老實做人,教我不隨便麻煩別人不佔小便宜,教我無論條件好壞,家裡家外都要乾淨整齊。她是給予我最大包容慈愛的人,是毫無保留疼我的人。冬天大雪天,我們在燒著炭火的屋子裡,玩學生老師的遊戲。不識字的奶奶跟著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學的認真。下雨的時候,奶奶拿紅紙剪了一串小人兒掛在屋檐下,告訴我,這樣能讓雨早點停。秋天奶奶給我一根粗粗的繩子讓我在院子里串樹葉。我喜歡動物,家裡養過鴨子,奶奶把小鴨崽的籠子吊在房樑上,也還是沒能逃脫老鼠的襲擊,6隻小鴨崽被咬死了5隻。後來養羊,我會帶著鐮刀口袋上學,下學路上在路邊砍一包鮮草回去餵羊。再後來養大鵝,奶奶把鵝蛋攢起來,腌的流油,冬天的晚飯一碗玉米粥,半個咸鵝蛋,一個大饅頭,撐起了我的青春期。
奶奶愛貓,愛花。我們倆養過不下6隻貓,有農村隨處可見的花狸貓,也有鴛鴦眼的白貓,也有黑貓,夜裡眼睛綠瑩瑩。農村的貓,不在意,有的走了,有的病死了。奶奶養的最後一隻貓,是一隻大花貓,那時候,我已經不在老家,去了縣城讀書。那個小小的貓仔兒,是我在家的時候嚼著饅頭雞蛋喂起來的。去城裡父母家住,媽媽不喜歡養這些東西,剛開始每周末我會把貓仔兒裝到書包里,騎四十分鐘的自行車回老家,呆兩天再帶回來。後來奶奶說把它放老家吧,她給養著。那是奶奶養的最精細的一隻,農村的貓居然能嬌貴到不吃蛋清只吃蛋黃,也是少見。那也是我養的最後一隻貓。高中了,回去看奶奶的次數越來越少,也從沒想過她一個人在家裡一天天一年年都做些什麼。每次回去只管找奶奶要好吃的,走的時候她會把她一針一線縫好的鞋墊給我們帶走。全家人每個人的尺碼都有,鞋墊上還綉著花兒。小的時候不知道,拿去墊,舊了破了就扔了。再大一點,奶奶給的鞋墊捨不得用,都攢了起來。
2005年,我要考研,暑假收拾了書回奶奶家閉關學習。那時候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奶奶愛花,院子里常年有一塊地,種菜,養花。那年看了陳曉東的一個電影,忘了什麼名字,就喜歡上了成片的向日葵,跟奶奶說了,果然那年院子里就有了幾十棵向日葵,傍晚的時候我會拿上畫架畫筆小馬扎坐在院子里寫生。每天早上我們五點半起床,奶奶做早飯,我會拿著水管澆菜。然後我去屋裡學習,奶奶干點家裡的零活兒,午飯晚飯的時候奶奶會喊我去院子里摘黃瓜茄子或柿子豆角做菜。晚上農村高高的房頂經常會掉一些小蟲子下來,有天在床上發現了蜈蚣,奶奶就教我睡覺的時候用衛生紙把耳朵眼堵上,說這東西毒,爬進耳朵就麻煩了。於是每天臨睡前,躺在床上,我都很大聲的說話,但因為堵著耳朵奶奶老是聽岔,娘倆樂的哈哈大笑。
再後來到了北京,讀書,工作,成家。一年也回不去幾次,奶奶的耳朵背了,打電話的時候最大的音量,她也聽不清。大都市各種繁忙的工作,生活的壓力,帶孩子的辛苦,一點點壓榨著自己。時間一久,電話也少了。
奶奶是一個特別寬厚的人,一輩子不跟人吵架,也沒見她罵過人,知禮數識大體,雖然不識字,在村裡卻是人人敬重。50歲那年爺爺癌症去世,守寡40年。前半生生了13個孩子,活下來8個,有出生就夭折的,有養到四五歲病死的,兒女們十幾歲就開始離家賺錢,孫子輩里只有我,是陪奶奶最久的一個,15年,相偎相依。媽媽說:老太太這輩子最疼的,就是這個孫女。
而這個孫女,卻終究缺席了,在她最想看我一眼的時候。
今後,再也沒有人給我半夜掖被角了,也沒有人給我繡鞋墊了,再回去從小長大的那個老院兒,傢具在,菜地在,那顆大石榴樹也在,只是,再也沒有奶奶了。
聽說,人走之前都會長嘆一口氣,彷彿卸下了人生所有的沉重。
鄉村繁瑣的喪葬儀式,冗長複雜,沖淡了親人們的悲傷。衣物用品,奶奶喜歡的就燒去給她,其他的整理裝箱,每收拾一件物品就牽出一串回憶,這個過程分外艱難。我堅持床鋪和沙發不動,還按原樣鋪好,恍惚與以往無數次一樣,一進大門,我高喊:奶奶我回來啦!沙發上坐著那個笑眯眯的小老太太。
葬禮結束用了七天。我卻緩衝了三個月,至今慣性仍在。朋友說節哀順變,家人們諱莫如深,這加劇了我的孤獨。我需要傾訴,我需要有人聽我講講她生前的事兒,講我們幸福的時光,講我虧欠的部分,講失去她的悲傷。
可是大家都好忙。忙到不好意思去打擾。
葬禮上我們聲嘶力竭的哭喊,不代表悲痛會隨著眼淚消失。時間會沖淡一切,但過程是無數次夜半淚濕枕巾,無數次睹物思人的心酸。人近中年,對人生有了更多的思考,對世界有了更多的珍惜。可經歷生死離別,悲傷仍然無處安放。
見字如面中有一封作家黃春明寫給死去兒子的信,他說:一年了,你都沒有回來吃晚飯,我知道你不會回來吃飯了,可你的位置一直在那裡。
一定不容易,但終將過去。當有一天我們想起逝去的親人,都是快樂的回憶,也許,葬禮才算真的結束了。
註:明天是清明了,沒有回老家。糖花兒今天很傷感,任性一把,在一畝糖的地界抒發一下自己的感受。人生一世,父母兒女一場,莫要留下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希望大家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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