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記憶如歌
01
奶奶離開的時候，是冬天。
南方的冬天不下雪，卻冷得刺骨。
奶奶走的時候，沒有一點預兆，很突然，她躺在那裡，就像睡著了一樣。
那是2006年的冬天，那一年，我和如歌都是十三歲。
辦完奶奶的喪事後，我們還是無法接受奶奶離開的事實。在奶奶的葬禮上，來了好多的陌生親戚。家人們忙著張羅，來不及悲傷。
我和如歌躲在奶奶生前的房間里，用盡所有的力氣大聲的哭泣。我們哭到聲音沙啞，最後流不出眼淚，卻還在悲傷的啜泣。
任憑我們再怎麼難過，再怎麼痛哭，奶奶都回不來了。
那是我們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痛不欲生。
那天晚上，很冷，寒風呼嘯。
我和如歌坐在院子里的洗衣板上，她懷裡抱著奶奶的遺照，我們一起看著夜空中殘缺的月亮，紅腫的眼睛已經流不出眼淚了，臉上的淚痕早被風吹乾了。
「我願用我壽命的十年時光交換外婆能多陪我們十年。」
如歌紅腫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她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認真得讓我心疼。
「如果可以，我也願意用自己壽命的十年換奶奶多活十年，這樣，奶奶就還有二十年的時間。」
我們對視了一下，眼神里突然閃過一絲光芒，下一秒馬上轉為悲傷，湧出來的眼淚告訴我們，這是不可能的。
「外婆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她不在了我好難過。」
如歌緊緊抱著懷裡的遺照。
奶奶不在了，我也很難過，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流淚。
但是看著如歌瘦弱的身板，我非常心疼。
那一刻，我在心裡默默發誓:以後一定要讓著如歌，我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分給她一半，她喜歡的東西絕對不能和她搶。
我失去了奶奶，還有爸媽，雖然奶奶和爸媽對我的意義不一樣，可我至少還有依靠，但是，如歌失去了奶奶，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如歌是我姑姑的女兒，我沒見過這位姑姑，如歌也沒見過。
因為她在生如歌的時候，難產死了。
姑姑是未婚先育，聽說她當時愛上了一個已婚男人，她到死都不肯說出那個男人是誰，因為不想增添他的負擔。
如歌出生的那天，就成為了孤兒。
奶奶白髮人送黑髮人，她抱著襁褓中的如歌，老淚縱橫。
如歌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但她比我早出生了半個小時，所以我要叫她姐，她從此就住在我家。
02
2009年，我和如歌剛好讀高一。
那時候，滿大街都是徐良本兮還有許嵩的歌曲。課間的時候，有同學拿自己的U盤插到收音機里，播放許嵩的《玫瑰花的葬禮》。
那時候，叛逆的女生喜歡留長的平劉海，擋住視線也不剪掉。
叛逆的男生喜歡留各種奇怪的髮型，經常不理髮，要不就是前面留一撮小劉海，然後猛地一甩頭，劉海就甩到了一旁，露出額前的青春痘。
社會上的不良少年，喜歡染五顏六色的頭髮，叼著一根煙，雙手插口袋，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那時候，許嵩的《嘆服》穿過大街上的各個店鋪，再從店鋪里傳到校園裡，然後再從教室的播音機里播放出來。
我們一邊聽著歌，一邊拿出精美的筆記本，把歌詞寫到本子里，把那些美好的青春都收藏起來。
十五歲，我們的青春才剛開始。
青春期都比較叛逆，叛逆最普遍的現象就是早戀。
雖然我不覺得自己叛逆，但是在那個情竇初開的年紀，我遇到了暮然。
他和別的男孩子不一樣。他和大家都不一樣。
他不喜歡聽徐良本兮的歌，也不喜歡聽許嵩的歌，就連光良那首很火的《童話》，他都不喜歡聽。
暮然喜歡周杰倫的歌。
他語文書的書套是周杰倫手握麥克風的圖片。他課桌上貼著周杰倫的貼紙，抽屜里鋪著周杰倫的海報。
學校廣播室有時候無意中播放周杰倫的歌曲，暮然就會淺笑著抬起頭，一邊轉動著手裡的圓珠筆，一邊歡快的跟著哼唱幾句。
暮然喜歡打籃球。
他在球場上揮灑著汗水，瀟洒的投籃。每次籃球準確的進入籃筐時，他的臉上都洋溢著陽光般的燦爛笑容。
暮然打球的時候最喜歡喝哇哈哈的礦泉水，在球場上奔跑時，他的球鞋帶經常鬆開，然後他會蹲在一旁，笨拙的系鞋帶。如果時間緊迫，他會直接打死結，繼續投入比賽。
關於暮然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楚的知道，因為我一直在偷偷的關注暮然。
暗戀暮然，是我藏在心裡的小秘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從高一到高三，我偷偷喜歡著暮然，偷偷的期待，然後偷偷的失落。
這種偷偷的感覺，就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就連如歌也沒有發現我的秘密。
我很糾結，很糾結。我和如歌從小一起長大，應不應該讓她知道我的小秘密？
「如歌，我喜歡一個男孩子好久了。」
終於在某個失眠的晚上，我對睡在我旁邊的如歌說出了我藏了很久的秘密。
她沒有回答我，但我知道她沒睡著。
過了一會，如歌轉過身，她把頭抬起來一點，用手撐著。
如歌那雙閃爍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裡，完全暗淡了，我看不清她的樣子，只看到一個輪廓。
「喜歡他就去告訴他啊。」如歌鼓勵著我。
「女生和男生告白太不矜持了，而且我不敢。」
「你知道嗎，《惡作劇之吻》里的袁湘琴，就是因為勇敢的和江直樹表白，並窮追不捨，最後才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
如歌用《惡作劇之吻》這部電視劇，舉例子，我突然十分的憧憬。
那天晚上，我滿腦子都是《惡作劇之吻》里的劇情，我希望植樹和湘琴那種童話般的愛情也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希望暮然會是我的江直樹。
學校體育館後面的梧桐樹，那裡人很少，很安靜。暮然經常坐在樹底下，帶著耳塞聽音樂。
我每次都假裝路過，可是他總是閉著眼睛沉浸在音樂里。
而這一次，我還是假裝路過，並咳嗽了一聲，然後暮然睜開了眼睛，我們在樹下偶遇了。
我感覺那一刻，在我和暮然周圍漂浮著無數粉色小紅心，就像台灣偶像劇里，男女主角初次見面並一見鍾情時的場景。
「林雪月，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還沒等我開口，暮然那充滿磁性的聲音就飄進我的耳朵里，並在腦海中回蕩。
「當然可以！」
我抬起頭看著暮然那雙深邃的眼睛，流露出深情又期待的目光，當我們對視的那一瞬間，我熾熱的雙眸像是要把暮然全部都裝進我的眼睛裡。
我不知道暮然要我幫什麼忙，但只要是暮然，就算赴湯蹈火我也願意。
「幫我把這封信轉交給林如歌。」
暮然雙手遞給我一封粉紅色的信封。我知道信封里是什麼樣的文字。那是充滿著青春的青澀感情，是一個少年的心思，是對自己心愛之人的真情告白。
我熾熱的眼神隨著暮然靦腆的笑容，變得空洞。
在我伸出手接過信封時，那些小紅心全都破碎了。
為什麼會是如歌？
03
「如歌，你喜歡暮然嗎？」
如歌坐在房間里的書桌前，我把暮然給的信放到桌子上。
風從窗戶里吹進來，碎花窗帘輕輕揚起。如歌的短髮像是柳樹上垂下來的細柳條，風一來就飄起來，風一停就乖巧的繼續散落。
如歌抬起頭，那雙星空般璀璨的眼睛以及流蘇一樣的長睫毛一閃一閃的。像是在愧疚，又像是在試探。她臉頰上的緋紅，就像秋天的楓樹葉，紅得刺眼。
如歌雖沒有說話，卻給了我一個肯定的回答。
我當時感覺心在滴血，很揪心。可她是如歌，所以我只能笑著告訴如歌，不用考慮我的感受，喜歡暮然只是我一時衝動。
如歌比我優秀太多了。她成績比我好，學習從不用大人督促，比起我的貪玩，如歌更能耐得住性子。
我和如歌，一個是奶奶的親孫女，一個是奶奶的親外甥女。
我們都繼承了奶奶的基因。如歌繼承了奶奶的良好基因。像柳葉一樣細長的眉毛，長在奶奶的嬌小的臉上，顯得俏皮又可愛，而同樣的眉毛，長在如歌那張精緻的臉上，猶如錦上添花。
我在相貌上沒有遺傳奶奶，但是在性格上倒是繼承了奶奶年輕時的那種貪玩不愛學習。
如歌聰明又漂亮，暮然帥氣又有才。他們的組合就像才子配佳人，毫無違和感。但如果換做是我和暮然，那就變成混搭了。
初戀是甜蜜的，也是苦澀的。
如歌和暮然在放學路上牽著手，在課堂上偷偷傳遞紙條，在校服背後畫上相同的卡通圖案。他們享受著屬於這個年紀的甜蜜。
我在不知不覺中，迷上了周杰倫的歌。我把周杰倫的每一首歌都下載了，好聽的，不好聽的，我都往耳朵里灌。
我明知暮然不會喜歡我，可我還是無法控制的喜歡著他喜歡的東西。
都說畢業季也是分手季。
我表面上祝福如歌的幸福，可內心卻還對暮然念念不忘。可是希望如歌過得好是真的，但她的幸福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無法坦然的面對。
「如歌，快高考了，你和暮然還是保持點距離吧，不要影響了彼此的複習。」我趴在課桌上，裝做漫不經心的對如歌說。
如歌在整理那些成堆的試卷，試卷里密密麻麻的填滿著清秀的字跡，這些都是如歌努力的痕迹。
「我自有分寸，反而是你，都快高考了，你還有閒情逸緻看這種課外書，有時間還不多看點答題技巧。」如歌說著就把我胳膊下墊著的《幻城》，一把抽出來。
「那你不擔心，畢業後會不會影響你們的感情？」
「雪月，有些東西，屬於自己的，別人是搶不走的，但不屬於自己的，怎麼努力，最後都是徒勞。」如歌說這句話太耐人尋味了。
「那你覺得暮然是屬於你的嗎？」我認真的看著如歌的臉，希望能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一點點的不確定。
「我不想思考這個問題，順其自然就好。」
如歌托著腮，她那雙眼睛就像盛夏夜晚的星星一樣，一閃一閃的盯著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一樣。
「如歌，快看這是什麼？」暮然不知什麼時候竄過來，他從身後拿出一個木質品，在如歌眼前一晃，然後輕輕放到如歌桌子上。
「音樂盒！好精緻啊。」如歌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男童和一個女童，男童穿著燕尾服，非常紳士，女童穿著白色蓬蓬裙，笑得很靦腆。
盒子打開的時候，它們就開始旋轉，悅耳的輕音樂隨著響起來。
如歌完全被這個木質的音樂盒
吸引了，她把盒子合上又重新打開，嘴角歡快的上揚起來，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
這個過程中，暮然的視線始終都沒有離開過如歌的身上。當如歌露出驚喜的表情時，暮然也不由自主的展開了笑容。
暮然深愛著如歌，只有真正喜歡一個人，才會受她的影響，她的喜怒哀樂都會左右著自己的心情。
在這種時候，我原本應該默默走開的。但我卻莫名其妙的醋意大發，儘管我知道自己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我還是故意咳嗽一聲，打破他們的溫馨。
「差點忘了，我也給雪月準備了禮物。」暮然溫柔的對如歌說，然後他拿出了一個水晶球，轉過我這邊，「這是夜光的，白天它就是一顆普通的球，晚上它會發光哦。」
我接過暮然給的水晶球，球上帶著暮然手掌的餘溫。這是我和暮然唯一一次，間接的親密接觸。
音樂盒是暮然送給如歌的畢業禮物，然後順便送了我一個水晶球。
暮然給如歌送禮物，是因為他喜歡她，而給我送禮物，不過是愛屋及烏。
04
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成為了中國文壇中的一顆璀璨，轟動了整個中國。
而這一年，如歌卻經歷了一件能顛覆她整個世界的事情，這也轟動了我們這個小家庭。
平時成績能超出一本線的如歌，因為高考失利，分數只能上二本。
如歌坐在院子里的洗衣板上，院子外的草地上傳來讓人煩躁的蛙鳴。
如歌心如死灰，她獃獃的坐著，任憑晚風吹亂她的短髮，也懶得整理。
高考對我來說只是重在參與，勉強上個三本線，對我來說已經很知足了。可如歌不一樣，她努力過，她為了自己的信仰奮鬥過，她曾對未來滿懷期待，但最後命運卻和她開了一個玩笑。
「哎，如歌這孩子呀，平時成績那麼好，怎麼真正考試時就這樣了？」我媽拿著竹枝做的掃把，一邊清掃著客廳的水泥地板，一邊搖頭嘆氣。
「她現在心裡肯定也不好受」我繞過媽媽的掃把，默默走到如歌旁邊。
「暮然說，如歌我們都考上一本，就一起報武漢大學，一起牽著手，在開滿櫻花的小道上散步。可是現在我不能和他一起去武漢了。」如歌用手把凌亂的劉海往後一撩，露出光潔的額頭。
「暮然報了那個學校？他那個分數應該可以去武漢大學了。如歌，你這次只是發揮失常而已，如果再來一個你肯定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第一時間還是本能的關心著暮然並迫切的想知道他的情況。突然發現這樣的自己很虛偽，借著安慰如歌的幌子間接的去打聽暮然的消息。
「暮然沒告訴我他報那個學校，我想了很久，決定報商學院。它離家近，環境也挺好的。」
「商學院挺不錯的，暮然也知道你要報這個學校嗎？」
「知道，我和他提分手了。」如歌雲淡風輕的話語沒有任何的情感流露。
「如歌，你為什麼……」
「別說了，我現在不想談論這件事。」如歌扶著我的肩膀站了起來。
「對了，你要報哪裡的學校呀？」
「我……我還沒想好。」
「志願填報快截止了哦。」如歌說完這句話就往屋子裡走去。
我聽到如歌說出分手兩個字時，我心裡竟然有一點喜悅。在我內心深處，對暮然還是懷有期待的。
我報了一所武漢的專科學院。
05
愛一個人，很瘋狂，可以為她做任何事，甚至犧牲自己。我對暮然的愛，是不能讓人知道的，而暮然對如歌的愛，恨不得告訴全世界。
在填志願截止日期的第二天，暮然終於來找如歌了。他告訴如歌，他和如歌填一樣的志願。
「你怎麼能放棄自己的前程呢？！」如歌眉毛微微皺著，頭上的碎發隨著她激動的語氣也跟著抖動起來。
「沒了你，我的生活毫無意義，什麼前程後程的，都變得不重要了。」暮然抓起如歌的手，「如歌，我不能沒有你。」
「對不起，暮然，我一直低估了你對我的感情。我也對不起雪月，我不該……」
「暮然你這樣怎麼對得起，對你寄託希望的父母。」一直躲在背後的我，突然衝出來。我不想聽到如歌后面要說的話，也想看到暮然的反應。
「我填這個志願，確實讓他們失望了。但是現在生米煮成熟飯，改不了了。」
「糊塗，暮然，你真是太糊塗了！」我甩下這句話，就拂袖離開。
暮然對如歌的感情，超乎我的想像。我對暮然的感情，也超乎了自己的想像。
但不管怎樣，我想讓這一切結束了。
2012年的秋天，我拒絕家人的陪同，隻身去武漢。
如歌送我去車站，她一路上囑咐了我很多，一個人在外，要注意安全之類的話。
當我要進入站台時，如歌問我為什麼要去武漢。
外面的世界那麼精彩，我想出去走走。我一邊和如歌揮手道別，一邊回答她。
外面的世界那麼大，為什麼偏偏是武漢？
因為喜歡。
我確實是因為喜歡，所以要去。
我轉身的時候，如歌在身後對我說對不起。
我假裝沒聽到，讓那三個字淹沒在擁擠的人潮中。我不想轉身，不想讓如歌看到我淚流滿面的樣子。
我坐在開往武漢的綠皮火車上，用手指在窗上寫下了「再見。」
我要和一切再見，包括暮然。
我對暮然已經徹底死心了，這一次，我是真心的祝福他們。
車開的時候，我收到了如歌發來的一條信息。
如歌說:雪月，對不起。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不是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可我還是搶了你的東西。暮然的出現讓我感覺到了被愛的感覺，我也很享受這種感覺。直到他為我改志願時，我才發現其實我也喜歡上他了。
看到如歌的長信息，我只回了一個擁抱的表情。此時此刻我不想說太多話，只想安靜的聽音樂。
比起周杰倫，我更喜歡聽淳樸的民謠。
這不能怪如歌，就算沒有她，暮然也不會喜歡我。而且如歌是我姐，我怎麼會怪她呢？
暮然的整個青春都是如歌，而我的整個青春都是暮然。
現在，我的青春結束了。
但是暮然在我青春里留下的痕迹，卻沒那麼輕易被抹去。
我會在某個通宵玩遊戲的晚上，想起暮然，然後突然停下來，躲在被子里，捂著嘴巴失聲痛哭。
也會在圖書館閱讀時，突然看到一句煽情的句子，然後自己默默記下來。腦海中會浮現出暮然的模樣，想像著他對我溫柔的笑。
其實更多時候，我都沒有刻意的去想起他，甚至有時候，突然想起他的會瞬間記不清他的樣子，只知道這個名字，很重要。
我不知道，我忘不了的是暮然那個人，還是暮然那個如魔咒般的名字。
不管怎樣，那個名字是我整個青春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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