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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謝頂的美學意義

老實的說,我很羨慕中年謝頂的朋友,甚至在羨慕之餘還有點嫉妒、恨 。一個中年的男人,謝頂不是一下子開始的,它簡直可以說是一場盛大的季節轉換。這種轉換可能起源於某一天早晨起床,發現枕頭上幾莖頭髮,或者是梳頭時發現梳子上纏了頭髮,甚至是清理下水管出水口時,發現水下不去,原來是被落下的頭髮堵住了。你拈起一撮頭髮若有所思。這一切都進行得靜悄悄的,像初春時枝頭第一莖暴出的新芽,像冰層下湧出的第一道清泉。你能感覺到風真切地撫摸到你的頭皮,感覺到雨水滴在頭皮上的清新。頭髮由青春階段的旺盛漸漸變成稀疏,然後在髮際線前面出現一隻美麗的貓頭。每當我看到一個朋友頭部出現這樣的貓頭時,我都忍不住想在他前額親上一口——如果把一個人的頭部比作是一座山,那麼這時一個男人的頭髮正在進入最美麗的季節。惲南田在他的畫語錄中說:「 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妝,冬山如睡 」。謝頂是一個男人成熟的標誌,啊!人生的秋天開始了。

這種轉變往往需要好幾年才能完成。最近一次和朋友聚會時,我發現許多人的髮際線都出現一隻美麗的小貓。當我對他們頭部的美表示出驚嘆時,收穫的卻是他們的怒目而視。這種事情讓我很鬱悶。謝頂的朋友似乎對這種事情很介意,甚至是有點痛不欲生的感覺。他們談到了自己採取的措施:各種民間驗方,比如白蘭地、鳥屎、辣椒、生薑、陳醋,勤梳頭,戒煙戒酒,早睡早起,章光101,各種中西生髮劑,等將這一系列科學試驗都在頭上做完之後,頭皮仍然不可遏制地顯露出來,像突出海平面的孤島,又像負雪的富士山。這時他才如夢初醒,於是想出各種辦法來補救。奇怪的是謝頂它往往是謝在中間,很少有人謝在後腦勺或左右兩邊。謝在左右兩邊那是斑禿,得上醫院治了。於是謝頂人的髮型主要是針對中間這片空白區域的挽救。最流行的是「地方支援中央型」,這種髮型還有一種叫法是:「謝廣坤式」。就是把周圍的頭髮留很長,然後儘可能往中間攏,然後用髮膠把它膠住。日常活動時沒有什麼閃失,但一旦是劇烈活動,周圍頭髮散落下來,就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最常見的一種是和老婆打架,被她一把薅住那可不是玩的。

有一次我到上海去見到一個很多年沒聚的朋友,晚上一起在飯店喝酒。那時他剛送完女兒到美國去讀書,談到他這麼多年在上海的打拚,談到他生活的壓力,談到年邁的父母。他的頭慢慢低下來,原來圍在中間的頭髮不可遏制地崩潰下來,微黃的頭皮露了出來。然後慢慢他就開始打起盹來,給人的感覺特別頹唐。我推了推他說:「哎!不早了,你還要坐地鐵呢!」他忽然驚醒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頭髮往中間撥。他問我:「你認識回賓館的路嗎?」我說認識!然後我們出來在外面握了一下手,各自走散。走了幾步,我轉過身看他一邊走一邊在整理頭髮。

另一種謝頂朋友髮型是這樣的,大部分出現在搞藝術或者被藝術搞的朋友中間,那就是放棄對中部頭髮的挽救,極力延長腦袋後部頭髮的長度。平常披散著,像一個河童,又像戴發修行的武松。如果要參加激烈的活動時,可以將後部紮成一個小辮,一直拖下來,也是怪標緻的。

許多中年男人對謝頂有一種恐慌。我有一個朋友他從年輕時代就對謝頂非常恐懼,因為他聽人說謝頂是遺傳的,他的爺爺一直到他爸爸都謝頂,他弟弟在二十來歲就開始謝頂了。所以他經常做夢會夢到頭頂頭髮掉得一根不剩。半夜裡他會跑到衛生間里對著鏡子左照右照,然後用手指摸著頭髮十分珍愛地梳下來。儘管他那樣愛惜,可一過三十五歲,就開始謝頂了。他呼天搶地,到處尋醫問葯。有一段時間沮喪到不想出門。就是出門也是無論春夏秋冬都戴著帽子。家裡的玄關有個柜子,柜子里放了幾十頂各種各樣的帽子。每次出門前他會站在玄關鏡子前面試戴帽子,這種試戴行為要進行好幾十分鐘。

因為我是朋友圈中特別擅長給人進行心理治療的人,大傢伙就公推我給他做一次心理治療。起初我很抗拒,我說應該由一個謝頂的朋友去解勸他,這樣效果可能會好一點。我的理由是患者和患者之間更好溝通。他們說你可以從美學角度給他做一次心理治療,再者說了你是一個畫家。無論是從美學還是美術角度你都最有發言權的。於是我就在家裡做了點功課。我把平常收集的中國畫中關於謝頂題材的繪畫整理了一下。主要來源於《晚笑堂畫譜》和《李可染畫集》,還有我自己畫的一些對照草稿。做了個集子,就上這個朋友家裡去了。

這位朋友在我進門後已經將帽子戴上了。所以我沒辦法看到他究竟梳了什麼樣的髮型。我以前認識一個人他一直戴帽子,他在我的印象中除了戴帽子沒有其他的形象。後來他去世了,我去參加他的追悼會,我是悲欣交集。悲的是失去了一個朋友,喜的是終於有機會看看他的頭髮。結果他躺在一個水晶棺材裡頭上仍然戴著他經常戴的帽子。

劉松年《羅漢圖》

那天我問這個謝頂朋友的第一個問題是:「謝頂美不美?」他果斷地說:「不美。」我接著問他:「你為什麼覺得不美?」「那你為什麼不禿一個?」他說。我說:「不是我不想禿,我不可能到理髮店讓人在中間剃掉一塊對不對。所有不自然的東西都不美!我不想要不自然的東西。」我攤開收集的畫冊,然後一張一張翻給他看:「這個都是我們中國畫大師的作品,你看看裡面的人物有哪一個不謝頂?我們的畫家為什麼去畫這些東西?」他搖搖頭。我說:「那是因為這樣畫才美!你看看劉松年的《羅漢圖》,那裡面的羅漢是不是比你禿得還要厲害?」他湊近看了一眼說:「那又怎麼樣,羅漢都是從印度過來的。那邊人年紀輕輕就禿了。這個沒有代表性。」「好好,我們放下羅漢不說。那我問你老子是不是中國的?」他說:「中國的呀!」「好,下面我們看老子。」我翻開《老子騎牛圖》,我指給他看說:「禿不禿?」他說:「禿」。

說完他跟我商量說:「風哥,能不能不要用禿這個詞。我聽了扎心。」。我答應他說:「好,不用!換個名詞,叫謝不謝行嗎?」他說:「行!」我接著說:「老子謝不謝?」他轉過臉看我說:「謝得蠻厲害的!」我說:「你對於美的認識是有偏差的,你的美感認識是建立在世俗和西方不成熟的美學經驗上的。你看過《陰翳禮讚》這本書嗎?」他搖搖頭。我說:「谷畸潤一郎就說了,我們東方審美跟西方審美是不一樣的,就拿牙齒來說,過去日本美女的牙都要塗得黑漆漆的。一口長得七扭八歪的牙齒才是標準美人。西方那樣整齊的白牙在日本反而是殘忍刻薄的象徵,谷先生說了西方人的白牙丑得像廁所的地磚似的。無任何美感可言。所以你看到現代日本女孩子牙齒都不太好,人家也沒有忙得全民去整牙對不對?」

李可染 《松下納涼圖》

他聽了點點頭。為了更有說服力,我把《李可染畫集》中的照片拿給他看,我說:「你看看這裡面的高士,不管是納涼還是觀畫、賞蓮,有一個是不謝的嗎?」他俯身研究了半天說:「好象是這麼一回事。」我說:「主要是觀念,觀念一轉變你對美與丑就有深入的認識了。」我指著他家裡博古架上的靈壁石說:「就拿這個石頭來說,你告訴我它美不美?」他說:「不美我弄它在家裡幹嗎?」我說:「這石頭有『石有幾德』的說法,其中一德就是要丑。不醜它就不奇,不奇就沒辦法高古。所以人謝了頂,這個人自然就高古起來。我這裡有兩張圖,我畫的。這個第一張中的高士都是謝了頂的,第二張我把頭髮都添上了。你覺得哪張好看一點?」他指了指第一張說:「還是謝了頂的好看。」

喝了一口茶我接著說:「這幾張圖看過了,我再給你看看《晚笑堂畫譜》。你看看,從前到後的人物,有幾個不謝頂的。這個仰觀的老者,多麼明顯的地中海禿呀!哦,地中海謝頂呀。」他已經沒有在意了,很認真地往下看。「你看看寒山、拾得,我們中國的吧。兩人都謝頂。」他沉吟了一會說:「聽你這麼一說,我的信心好像又回來了。如果我髮型弄成畫上這樣,你看看我穿什麼比較搭呀!」我說:「就棉麻製品,中式的。手串、佛珠什麼你有嗎?」他說:「有有,要不你等會幫我挑一串。你今天這麼一說,我心裡的包袱就放下來了。」我說:「這個人啊!少要輕狂老要穩。你這個髮型再加上衣服這麼一搭,出去誰敢說你沒修行?多大歲數的人了還為這點事情犯愁,不值當的。」「那我這今後真不要戴帽子出門了?」「天實在太冷還是可以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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