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已經過去了大半，自己好像才剛剛開始
宏是孝順的孩子。
不是因為母親架在脖子上的鐮刀宏才答應要娶那個其貌不揚，暴躁乖張的女人。
是因為他看到也感覺到了母親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跌在自己的右耳上，像火一樣的滾燙。
還想到了父親該怎樣面對一千塊錢的饑荒，還有一家八口人的口糧。
恍惚中好像看到了父親瘦削的身影奔波在學校和田埂之間。
那已經交付的一千塊錢彩禮錢，是未來一家人近兩年的開銷。
在這個封閉落後的山村裡，這個時候退婚，不僅自己後半生婚娶無望，這一千塊錢的饑荒恐怕也是夠父親幾頓鞭子了。
儘管父親是學校的副校長，可是不會逢迎的倔老頭，怕又要被同僚排擠了。
他還記得上次父親在酒宴上被各種奚落，父親苦悶多喝了幾杯酒，騎著自行車摔在泥濘的稻田裡面，隔天被人抬著送了回來。
幾個沒長大的弟弟妹妹，他們還小，還要讀書
......
唉，心高命不強，罷了。
宏含著淚答應了，娶吧，娶吧，不是她，娶誰都一樣。
02
宏從來不糾結自己的家人都是一門清秀的模樣，父親竟然會允諾一個可以說是醜陋的女人過門。
因為他知道，同齡的適婚男女裡面，她要的彩禮是最少的。
貧窮落後的地方，樣貌從來不是考慮的條件——樸實能過日子就行。
父親和她的父親打過交道，父親認為那個人能幹，老實，可靠。
父親相信他的孩子一定也錯不了。
雖然他和她見面第一次就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兩個人不歡而散。
雖然第二次見面她就對他的家庭指手畫腳，他差點因為她辱罵自己的母親而動手。
......
雖然他曾幻想將一件又一件不好的事情告訴母親和父親就會攪黃這樁親事，然而，他看見母親默默不語，父親低頭嘆氣不做聲，他覺得心裡冰涼涼的。
因為已經送過去的彩禮，男方悔婚就一分錢都回不來了。
就因為錢。
03
婚禮就這樣趕著日子來了，不驚，不喜。
母親看著宏無精打採的樣子嘴上罵，心裡也難受。
兩個妹妹起鬨叫嫂子的時候，他臉色一下子變了，嚇得兩個個妹妹一溜煙跑出好遠。
飄飄忽忽拜了堂，成了親。第二天就開始了雞飛蛋打的日子。
宏說對的她總是要反著來，親戚妯娌，全不理會，高堂祖母也不放在眼裡。
過門沒幾天，就想讓這個家改風氣，聽她的。
母親本就懦弱，向來是唯夫命是從。對於這個跋扈的兒媳婦也失了分寸，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父親基本上都在學校，也顧不上家裡。
他看不過她將手裡的掃把扔向母親時動手打了她。
之後......
被父親認為是老實可靠的岳丈一家，帶著兩個兒子砸了他家的鍋碗瓢盆，囂張的來恐嚇他要打死他一家老小。
他奮起反抗，可是看到顫顫巍巍的祖母被按在地上，柔弱的母親摟著不懂事的弟弟妹妹瑟瑟發抖時，再看強壯的岳父和兩個兇悍的小舅子，他屈服了。給她賠禮道歉，保證以後聽她的。
他這才發現：老實是相對的。
因為外人強悍，所以他的岳丈才老實。因為自己的家人弱小，本該老實的岳父就變得強悍了。
他心裡犯苦，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04
婚後一年，她生了一個女兒。
儘管自己不愛那個女人，可是這是他的骨肉，他打心眼裡疼愛。
於是，除了白天繁重的農活外，夜裡還要照顧這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他知道也看到任憑孩子哭到死，她也不會起來看的。
母親心疼他也疼愛孫兒，於是將孩子抱過去撫養。
孩子一周歲的時候，他有了另外一個孩子。
因為政策只允許生一個孩子，所以他決定將女兒留在父母家，領著她出去單獨過日子。
父母在他臨走前的一個晚上將他叫到面前。
弟弟也長大了，馬上要結婚了；還有一個妹妹要讀書——父母讓他分家領走一千塊錢的債——他結婚時候的那份彩禮。
他看著老邁的父親，蒼老的母親，心裡泛起酸澀的苦楚，還是咬咬牙，點頭答應了。
他沒有告訴妻子。
等到兒子生下來他不小心才說漏了嘴。
果然，坐月子的妻子大吵大鬧。
終於以搬家到岳父家附近作為妥協終止了這場鬧劇。
可是，宏不知道的是，這只是苦難生活的開始。
05
以為搬到了岳父家附近，可以在陌生的地方有個照應。
也僅僅是以為而已。岳父一家原本並不是多厲害的人，也是備受欺壓。
儘管在外人面前有諸多的不如意，他們並沒有因為剛剛給別人磕了頭而赧然，他還是會轉過身對新來的女婿指手畫腳，吆五喝六。
妻子以前就蠻橫的性格也放大了無數倍。
家裡的活幹完要給岳父家干，岳父家的活幹完要給大舅子家干，大舅子家幹完給小舅子家干，不幹，回到家連飯都沒的吃。
宏反抗過，拳腳加身也無所謂，可是，那個被叫做母親的人竟然用自己兒子的命來要挾他。
他又妥協了。
原本內向的宏更少說話了。
生活給我以痛苦，我做不到還生活以歌。
只有兒子和女兒才是他的希望。
每次看到這兩個小小的人兒，宏心裡才稍稍有點安慰。
06
日子很苦，債務，債務，還是債務。儘管自己像是不停轉的陀螺，還是還不完。
去年的剛還完，今年的又來。幾次找到點商機想要做點小買賣，卻被妻子半途毀掉。
農村有一個古老的說法，一個人前世殺一頭牛今世就要遭受惡報，要勞苦終生，他想他的前一世應該是一個屠牛師傅吧。
女兒常年長在父母家，乖巧懂事，學習還不賴。
兒子長在自己身邊，可能是因為總能看見自己和妻子吵架動手，極其頑劣，不愛學習。
一潭死水的生活因了這兩個生命多了點不一樣的色彩。起碼，暗無天日的日子裡，終於有了一點盼頭。
為了兒子，他盡量不跟妻子起衝突。可衝突卻不放過他。
多年以來備受壓迫的他因為沒有賺來大錢被妻子嫌棄，整天話里話外不是他這裡不行就是那裡不對。
從結婚開始就鬧的離婚也終於被提上了日程。
民政局都去了好幾回，要麼是岳丈去，要麼是自己的父親去，把兩個人罵回來。
就這樣，在離婚和不離婚之間，兩個人也折騰了大半輩子。
07
父親病倒了，肺癌，晚期。
父親知道自己的病的時候愣了一下，在農村，癌症還是比較少見的。
父親一生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為家為學校，不明白怎麼會得了這麼個絕症，是這輩子哪裡虧欠了誰么？
宏這個時候已經在外漂泊了許久——兒子要娶妻要錢，女兒要讀書要錢，家裡外債不斷要錢，妻子么，總是要錢的。
除了農忙的時候他還要外出打工，妻子因為覺得打工賺錢比務農賺錢多，已經讓他在外打工好幾個年頭了。
父親快不行了。
接到電話的時候他匆忙趕了回來。
到家的時候看到了麻將桌上的妻子，他無動於衷。哀莫大於心死。
等他趴到父親病床前的時候，父親目光已經有些許渙散，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只剩了一副骨架子，也很難言語，聲音又輕又細。
父親拽著他和妻子的手說：看孩子，別離婚。
這六個字，讓已過不惑之年的他淚流滿面。
08
父親還是去了。
他在父親的墳前久久不離開。
他知道父親明裡暗裡給了他多少扶持，他也知道母親擔心他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覺。
可是他想知道如果人生有爹日次選擇的機會，父母還會不會像曾經那樣因為一千塊錢的彩禮錢強迫自己的兒子娶親。
他想問父親這麼多年看著自己的兒子飽受顛簸流離之苦是怎樣的心境？他想知道母親可有後悔過讓他娶了那樣一個女人？
他還想知道為什麼自己當初就沒有逃婚離開？如果逃婚走掉了會怎樣？如果第一次岳丈帶著兩個舅子來他家耍橫的時候他不屈服會怎樣？
記憶中的她已經模糊不清，如果當初能和她在一起又會怎樣？
這一輩子都在別人的安排下像木偶般生活，父母之愛，夫妻之情，如今，一片荒涼，這半世漂泊也算是咎由自取.......
......
可惜，人生從來沒有如果，也沒有結果。
妻子已經正式提出了離婚，岳丈已經沒有力氣阻攔了,兒女也即將長大成人，至於自己......
也該自由了吧。
09
一個月後，宏凈身出戶，房子，田產，全歸妻子，債務全是自己背，兒女自己管。
他來不及將老邁的母親託付給弟弟，來不及考慮沒有房子沒有落腳之地的自己日後該如何安身，來不及想該怎樣過好下半生。
因為債主已經催上門，兒子還要娶妻，還要錢讀書，只有眼前努力打工賺錢才是最實際的。
他匆匆背起了行李，轉身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人生已經過去了大半，自己好像才剛剛開始。
沒有家，沒有愛人，沒有父親，只有數不清的債務......
夕陽下，他的脊背也已經彎曲了，他知道，沒人在乎......
TAG:幽悠說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