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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我在ICU等你醒來

文 | 米粒媽 (公眾號 米粒媽頻道)

沒想到,這個清明節期間ICU成了我天天進出的地方。一道透明的玻璃門後,那些不再鮮活的生命被死神牢牢的摁住,或者玩弄於指尖。

Part

1

一次只能進兩人

上個月,家裡有個長輩突發重病,住院第二天就被送進了ICU。大半個月來,我和家人常在下午3點半前趕到醫院,那時ICU的門口已經簇擁了好多人,等著探視。有些家屬,為了這半小時,每天要穿越大半個北京城。

但是,和裡面命懸一線的親人相比,都是小事。

心急的家屬,會提前換好無菌服,戴上口罩,排在最前面,進去後就快步直奔病房。門把的很嚴,每個病人的家屬一次只能放進去兩人。

有一家子,三個人非要同時進,和把門的人吵了起來。一個穿黑衣服的女人試圖突破阻攔衝進去,被死死拽住。門被她的身體封住了,後面的人一秒鐘就炸了,好多人發出了憤怒的喊聲:快讓開!

當裡面的人快要被時間打敗時,門外的人真是一秒都耽擱不起。

我擔心地看了米粒姥爺一眼:我們也是三個人,怎麼辦?米粒姥爺沒說什麼,他把我和米粒姥姥往前推。報了床號後,我們兩人被放進去了,然後我聽見米粒姥爺的聲音:「麻煩您,我找下陸大夫。」

還好,把門的沒說啥,他也被放了進來。

穿過這道玻璃大門,是一個長長的走廊,兩邊一間接一間的寬大病房。病房裡都放著8,9張床,一眼望過去沒有一張空著的。每張病床邊都豎著顯示器,上面閃爍著紅綠的數字、各式各樣的線條。

有些數據醫生的眼中,就是生命的倒記時。

很快我發現,在這裡,穿著藍白條病號服就代表了幸運。那些在絕症末期的病人只能赤裸地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單下,身體被橫七豎八地插了各種管子。為了防止抓扯,雙手用束縛帶固定著。

6床的老奶奶剛來時,床頭兩邊掛著各種輸液袋,有透明的,也有乳白色的,好幾條輸液管連在她手臂上;鼻子上是輸氧管;身上還有兩根細管,一個伸到胃裡,一個通向腹腔,把體內的積液,膿毒引流到床下的兩個袋子里。床下還有第三個袋子,是尿液。

護士隔段時間就來看一下這些袋子,檢查引流管有沒有被堵住。

過了幾天,老奶奶的床邊多了一排架子,從上到下,一個摞一個放了五六個長方形的盒子,每個盒子里是一種葯。有升血壓的、抗血栓的、止疼的、消炎的……,她的脖子上又多了兩條管子,因為有些葯需要通過脖頸的深靜脈注入。

又過了幾天,床邊多了大型設備,呼吸機、血濾機、吸痰器,各種監控器。老人瘦骨嶙峋的脖子上兩邊都插上了管子。有兩根是血濾管,說明她的腎臟已經衰竭,要靠一個大如自動取款機的機器來代替腎臟工作。因為病人凝血不好,不斷地有血液從插管的地方滲出,脖子周圍被包滿了紗布。嘴裡伸進去的是呼吸機、吸痰器的管子。

從一個病人身上的管子和周圍的設備就知道生命已經不可挽留,告別的日子無限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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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ICU中的人間百態

過了兩天,病房裡竟然住進來一個小夥子,才二十幾歲的樣子。送他進來的像是同學,跑前跑後幫他買臉盆、毛巾,小夥子躺在床上平靜地看手機。人已經很瘦了,可是在周圍衰老、乾枯的身體中,突然出現一個年輕的面孔還是讓人觸目驚心。

沒幾天,他就插上了呼吸機,幾乎每一個經過他病床的人都會停下腳步,一言不發地看著,我彷彿能聽到人們在心裡發出沉重的嘆息。

有人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堪的樣子,問醫生:這是男孩還是女孩?

更常見的是問:「還有希望嗎,這麼年輕也許能扛得過來吧?」

「不可能。」每次醫生都輕輕地搖頭。

聽到這話,人們睜大的眼睛很快又顯得愴然若失,逃一般地走掉了。

和老人不同,年輕人沒有整日昏迷,他一直清醒著。睜著眼睛,面無表情。醫院破了例,每天他們家都來3個人。

家人最常做的事,就是給他擦身,一遍撫摸他的肩膀、四肢、手指。他們背對著我,看不到表情,我也從來沒聽到過哭聲,可能家裡人早就接受了這個結果。但是那一遍又一遍,反反覆復的動作中,全都是捨不得。

除了他,我還見過另一個年輕的。大約30出頭,女的,是她老公和爸爸一道送進來的。聽醫生說,她好像是中了什麼毒。探視時間快到了,女病人開始大哭,扯著她老公的衣服不讓走,死活要留個人陪著。醫生也來勸,讓他老公趕快走。

臨走前,爸爸在床邊跟女兒說:「你放心,爸爸不走,爸爸就在外面守著。」

我離開的時候,看到她爸爸就坐在ICU的門口。

唉,不然他又能去哪兒呢?

愛是人世間最大的冒險,如果你愛上了什麼,就要做好隨時被重重擊倒準備,這就是愛的代價。父母對孩子的愛超過了一切,失去孩子就是人生最大的苦痛。

為人父母真是一件承擔了世上最大風險的事情。

在ICU里,我看到過被照顧的很好的老人,雖然極度虛弱,但是頭髮梳理的乾淨整潔,指甲仔細地剪過,嘴唇也沒有開裂,臉上抹了潤膚乳以後甚至還有點光澤。

女兒每次來,都會把她搖起來一點,圍上一個淡藍色的大圍嘴,小口小口地喂一點兒水或者極稀的小米粥。女兒虔誠的樣子,彷彿喂下的不是水而是一種神葯。老人費力地咽下後報以微笑,好像真的很管用似的。

有些人,拼盡全力多活一天,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世上還有好多牽掛,好多不放心。

還遇到過在ICU過生日的。一家子來了好多人,圍在病人周圍,一個生日蛋糕被推到了床前。還沒有人說話呢,病床上的老太太就開始哭,眼淚不斷地流在枕頭上,下巴上。

什麼鬼主意?

可是,如果是最後一個生日了,過還是不過,都是錯!

4床的病人總是無人問津,經常連著好幾天都見不到有人來看她。老太太有力氣時就是胡言亂語。

「穿白大褂的出去!我兒子是搞法律的,你們不能把我軟禁在這兒,我兒子懂法!」

護士依然對她很耐心,沒有流露出厭煩的樣子。相比較起來,她那懂法的兒子好不容易來一次,也是一臉的不耐煩,站得離床八丈遠。看上兩眼,和醫生談幾句就不見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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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進了 ICU才知道的事

以前我對ICU的了解完全是從《白色巨塔》、《實習醫生格蕾》上來的,ICU就是個救死扶傷,發生奇蹟的地方。

實際上,二十多天來我體會到的遠遠不止這些。

病人進了ICU,家屬會在第一時間收到醫生遞來的一份長達十幾頁的協議。

內容包括各種搶救措施,要不要用呼吸機,吸氧面罩、血液透析器、起搏器等等。當人的生命垂危時,通常內臟器官會一個個衰竭,ICU里有先進的醫療設備,可以維持下去。

此外,臨終還一套搶救方案,包括四項措施:心臟復甦、電擊電壓,這兩種方法都無效時,還可以再注射兩針。這兩針是最厲害的,如果一個病人心臟停止跳動,監測儀上看已經是一條直線了,一針下去,立刻就能拉上去,恢復正常心跳。一般可以維持半個多小時左右,然後又走低了,這時,還可以再補一針,但效果會大大降低,也就多延續幾分鐘吧。

醫生告訴我們,通常選擇打這兩針的,都是因為有重要親屬還沒趕到,等著看最後一眼。還有的就是病患非常年輕,父母盼望奇蹟,不放棄一線希望的。聽到這種事,總是讓人非常心碎。

這些選項醫生需要和家屬一項項確認,一個個簽字。你們彷彿在訂製一個關乎生死的菜單,打一個勾,就改變了一點生命的軌跡。

這份協議真是比鉛還沉。

直到離開了醫生的辦公室,我都還沒緩過來。

真沒想到,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他的生命將如何延續是掌握在親屬和醫生手裡的。不是嗎,就算病人意識清醒,你也無法開口:媽,你同意肺功能衰竭時,割開氣管用呼吸機嗎?

這些進出鬼門關的問題,都需要我們來替親人做出決定。

ICU里有最先進的設施和經驗豐富的醫生,對那些出車禍的,突發重病的,ICU是救命的地方。但是疾病末期的老人,需要臨終關懷的病人,它並不是一個好去處。

6床的老奶奶已經腫瘤全身擴散,無法醫治,家屬原以為老人可以在ICU得到精心的護理,用最好的藥物止痛,安祥的度過最後幾天。

進去以後才知道,就算一個人全身的器管都在衰竭,血壓只有40了,在ICU依然可以拖上好幾個星期。消化道不管用了,可以用點滴、營養液補充;肺衰竭了用呼吸機維持;腎衰竭用血濾機;血壓靠著升壓葯頂著,連心臟都能靠藥物跳動好幾天。

醫生還說,最長的有人足足挺了兩個月。

可是,這對已經枯瘦如柴,飽受病痛折磨,只剩下一口氣的人來說,不是續命而是又落入了一個痛苦的深淵。

所有絕症末期的家屬都不願看到親人這樣離去。

氣管、靜脈、腹腔、大腿到處都被切開,插滿了管子;由於連日插著呼吸機,臉被膠布蹭破了;用了保心臟的葯後,全身的血液都供給心臟,導致末梢沒有供血,老人的手指、腳、小腿布滿了黑紫色的斑點,摸上去冰涼冰涼的。

失去親人本來已經很悲傷,唯一的告慰是他走的寧靜,沒有痛苦。然而,在ICU的結局卻是這樣的悲慘。

剛進ICU沒幾天,老奶奶有一天醒過來,不斷地念叨: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早知道會這樣,當時就應該堅持轉到別的病房,或者回家去。真後悔,沒想到讓我媽多受了十幾天的罪。」家屬後悔極了。

親人離世後,家屬除了悲傷還多了一層愧疚感。

此外,ICU還是一筆沉重的經濟負擔。

這裡沒有護工,所有的護理都是專業護士來做,兩個小時翻一次身,每天擦一遍身,床是防褥瘡的氣墊床。所有的護士和醫生都非常耐心、專業,有問必答,對病人態度也很好。

不過,費用是相當驚人,一周下來光護理費就有4000多。再加上藥費、檢查費、那些昂貴的醫療設備,一個重症病人,一周的花費起碼在五六萬。

病人撐上兩三個月,就得讓一個家庭傾家蕩產。治得好還成,治不好,可不是家破人亡嘛。

大多數老人,他們一生節儉,卻在臨終過得異常奢華,每天花費高達萬元。昂貴的機器和藥物可以讓病人的最後一口氣拖上十幾、二十天,都咽不下去。死亡對他們是一種解脫,但是在ICU卻變得很難做到。

這些認識,沒進過ICU完全是零,可當我們了解了,看到了,又為時晚矣。

這是為什麼?

離開醫院,外面的世界早已是人間四月天。僅僅一牆之隔,一邊是生命的落幕,一邊是冬去春來,四季輪迴。人生的悲歡離合,從來不會讓春色減掉一分,一樹一樹的桃花開得比前兩天更加燦爛。

此時,這無限的春光分明是特別殘酷。

我想起,家裡陽台上還有兩瓶老人給我們泡好的臘八醋,冰箱里有一飯盒炸醬,裡面的肉丁每一塊都切得肥瘦均勻還帶著肉皮,炸得特別干香。這些東西不稀罕,可是人一走,哪裡也尋不到了。

他死了,你才知道什麼是珍貴!

回到家,找出來電影《四個婚禮和一個葬禮》里的那首詩,讀了一遍:

把時鐘停住,把電話切斷,給狗兒一塊骨頭別讓它吠叫,

把琴聲凝住在低沉的鼓聲中,把棺木抬出來。

讓送葬者進來,讓盤旋的飛機在頭上嗚咽,在天空上潦草的寫著:他死了。

在鴿子的脖子上掛上蝴蝶結,讓交通警員戴上黑手套。

他是我的南北西東,是我作息的意義,是我的日夜歡唱的內容。

還以為愛可以天長地久,我錯了,

繁星已經無用,把它們熄滅吧,

收起月亮,掩蓋驕陽,把海水抽干,把林木掃掉。

從今以後,世上再無美事。

「從今以後,世上再無美事」,這是對親人離別時的心情最準確的表達。這時候,人不能強顏歡笑,只有悲傷才能撫慰悲傷。

今天是清明節,我把自己正在經歷的有關死亡事寫下來。人到中年就是參加的葬禮漸漸多過婚禮,學會面對死亡是人生給我們提出的一個新的要求。

畢竟,不知哪一天我們自己也會與死神共舞。死是多麼可怕又多麼掃興的事!

我記得米粒六歲時,有一天突然問我:媽媽,人死了,為什麼要有一個墓碑啊?

「因為,活著的人想念他們的話,可以有個去處,可以送花,燒紙,嚎啕大哭。媽媽喜歡花,你來看我時,別忘了給我帶花兒啊。」

「嗯,我一定會的」米粒認真地說。

「可是,」轉念一想,他又遺憾的說:「如果我死了,誰給我送花呢?而且,也沒有人給你送花了。」

我笑了:「不會啊,你會有你的孩子,他會給你送花的。」

「哎,媽媽,我有一個好辦法,到時候把我埋在你的旁邊,這樣,我的孩子來給我送花時,就可以連你的也一塊送了。」

米粒高興地說著。

我想,是孩子,是我們留在人世的這一點血脈,是我們留在他記憶中的樣子,讓我還有勇氣面對這人生的宿命。

到死我也是他的媽媽,教會你體面的,瀟洒的接納死亡是我給你最後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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