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下跪和晴雯之死

襲人下跪和晴雯之死

《紅樓夢》第三十一回，襲人挨了打以後，因為寶玉和晴雯拌嘴，她居間調停，非但沒有把矛盾調停好，反而越調越僵，幾乎造成晴雯馬上被趕出去的局面，見此情況，襲人不得已下跪，怡紅院的眾丫鬟見襲人下跪了，也才都下跪求情。整個過程給我們展現了三個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任性胡鬧的寶少爺、牙尖口利的俏晴雯、「識大體、顧大局」的賢襲人。此次下跪也給襲人帶來了無數的讚美和肯定，在很多讀者眼裡，坐實了她的賢良名聲。

仔細品評之下，卻又很多意趣，姑且作為一家之言，給讀紅諸君增添些許樂趣。

在寶襲晴的這場主僕大戰中，我們來看看這場戰爭是如何起火併越燒越猛的，還差點兒就把晴雯給「燒死」，雖然晴雯最後還是被燒了。

首先是戰隊的問題：

一是寶玉的主子戰隊，當然，怡紅院所有的丫頭僕人都應該為主人服務，這個無可厚非，這是時代的特權，是制度的產物。按道理來說，丫鬟僕人們都該聽從寶玉的安排並且無條件提供各種服務。襲人最先做好了這一點，包括獻身。

二是襲人的戰隊。襲人公然在晴雯面前和寶玉稱作「原是我們的錯」，把自己劃入了主子行列。襲人總是把自己當主子，不僅是和寶玉稱我們，她還公開和探春說：「林姑娘……只是不是咱們家的人！」她和史湘雲之間也是姐妹相稱，和寶釵、香菱更是平分石榴紅裙。估計襲人在別的丫頭面前屢試不爽，丫頭們「唯襲人馬首是瞻」，早已成了慣例。所以李嬤嬤才罵道「哪一個不是你拉下馬的」，後期就連賈母也逐漸感覺到了這一點，說「襲人託大！」襲人因為給自己的定位頗高，所以襲人用玩笑的方式敲打晴雯，並且說晴雯是個「糊塗人」，應該「明白些」。

三是晴雯的視角。晴雯的定位除了寶玉外，大家都是奴僕，所以她先和寶玉言道說他「前兒打了襲人，今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嫌我們就打發我們」——晴雯是把自己等同於襲人的，所以她為襲人打抱不平。襲人公開在她面前和寶玉稱「我們」，晴雯不認可，說你們偷偷摸摸乾的那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襲人雖然幹了那些鬼鬼祟祟的事，你還是和我一樣，連個姑娘都沒掙上去，沒資格和寶玉稱作「我們」。這讓襲人很羞愧，讓寶玉很尷尬。表面看起來是一場口舌之爭，實際卻是身份地位爭寵。

四是怡紅院丫鬟戰隊。這場主僕之間的三人大戰，丫鬟們深怕「惹火燒身」，都在「隔岸觀火」，躲在門外偷聽，觀察勝負。躲在門外的丫頭們終於聽明白了，襲人和主子寶玉鬼鬼祟祟了，寶玉偏要抬舉襲人！於是當襲人下跪了的時候，丫鬟們也都一窩蜂似的下跪了。

怡紅院的這場戰爭從表面來看，被襲人的膝蓋跪平了！可是，面對攻擊她的晴雯，面對和寶玉爭得面紅耳赤的晴雯將要被驅逐出去，她為什麼要下跪呢？她真的和晴雯的姐妹情深，才下跪嗎？王夫人攆晴雯的時候，她為什麼不下跪呢？而是早早收拾了晴雯的包裹，趁黑送了出去？

這是馬瑞芳教授提出來的問題，她雖然做了回答，小編反覆琢磨，還是有和馬教授不完全一樣的觀點，以供探討。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要看看襲人為什麼會攻擊黛玉？黛玉雖然是個客居的主子，但卻是老祖宗的心肝寶貝，是主子身份；而襲人雖然是怡紅院的首席大丫鬟，但依然是個丫鬟！字裡行間，我們看到，襲人多次攻擊黛玉，寶玉也曾生氣地說「你們（襲人和史湘雲）真是難說話！」因為襲人是愛寶玉的，愛是一味毒藥。當襲人聽到、看到寶玉更愛黛玉的時候，不分白天黑夜往瀟湘館跑的時候，已經和寶玉有了「雲雨之情」的襲人很生氣，很生氣。如果寶玉娶了林黛玉，林黛玉集夫人地位和寵愛於一體，還有她襲人什麼事？何況林黛玉比她這個妾還年輕，人家都是娶小妾，有了少夫人的寶玉還會愛一個老妾嗎？這是襲人的擔憂，如果娶了薛寶釵，寶玉是不喜歡寶釵的，那麼她和寶釵同庚，或者還可以平分夫人和寵愛的位置。這是女人心裡的小九九，女人的心事，男孩你別猜，猜來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那麼攻擊黛玉和為晴雯下跪又是什麼關係呢？黛玉是寶玉心心所愛的人，是襲人的「情敵」，因而襲人攻擊之；而此時的晴雯呢？是寶玉怒髮衝冠馬上要趕走的人，對襲人來說——沒危險，襲人當然把晴雯也可以攻克可以拉下馬可以成為同壕戰友啊。襲人是個勇敢的戰士，捍衛自己愛情的戰士。

而且，從寶玉的角度來分析，此時攆走晴雯不合適，剛剛因為寶玉，王夫人攆走了金釧兒，金釧兒這會估計跳井了還沒被發現，這時候再趕晴雯，這於寶少爺的名聲不好。襲人應該也是考慮到了這點，所以她要努力平息戰火。

可是，寶玉和晴雯的關係很快發生了變化。吵完架以後，兩人不僅僅「化干戈為玉帛」，寶玉甚至開始「寵愛」晴雯了，他們一起說說笑笑一起盪鞦韆、撕扇子，寶玉還提出來和晴雯一起洗澡！晴雯雖然拒絕了，但是襲人分明看到，寶玉對晴雯，不再是劍拔弩張、怒目相向，而是溫柔有加。晴雯呢？在襲人歸家服喪期間，病的七死八活，不僅不再惹爺生氣，還不惜生命為寶玉縫補衣服，寶玉對病中的晴雯也是一夜伺候，請醫問葯，忙的不亦樂乎。他們之間純潔的愛慕，襲人感到了危機，於是襲人問道：「你（晴雯）倒別和我拿三撇四的，我煩你做個什麼，把你懶的橫針不拈，豎線不動。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煩你，橫豎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麼我去了幾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連命也不顧給他做了出來，這又是什麼原故？你到底說話，別只佯憨，和我笑，也當不了什麼。"對呀，這是為什麼？這段話估計襲人憋了很久，才說出來，意思很明白，都是他（寶玉）的活，我安排你你不幹，我不在，你卻拚命干，你告訴我你是什麼意思？晴雯的笑而不語讓襲人深感不安，因為晴雯是塊爆碳，如果襲人說錯了，按晴雯的一貫作風，又該雷掣電怒了，晴雯卻用笑而不語默認了襲人的猜測。襲人感覺到自己的位次受到了威脅，這個位次一個是她倆在寶玉心裡的位次有可能顛倒，因為晴雯更漂亮，晴雯的針線活比她更好，晴雯也愛上了寶玉；一個是將來的姨娘位次，襲人的擔憂不無道理。

一個肯為潛在「同盟」下跪的人，她又會對潛在的「敵人」做什麼？

一個對主子黛玉都敢言三語四的人，對奴才她又敢做什麼？

書里沒有明寫，但寫到晴雯死後，寶玉五次哭問，襲人五次笑答，這一哭一笑，擱紙傳來，分明看到襲人的如釋重負和寶玉的傷心欲絕，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基調。

其中寶玉有一句話最是值得品味：「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你是頭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他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還有孟浪該罰之處！」

當兩人說道白海棠無故死去，寶玉說是不祥之兆應在了晴雯身上，襲人更說出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來,(襲人)因笑道：「真真的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了。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十幾年姐妹一場的情緣，在晴雯剛剛離去後，她居然笑罵「她是什麼東西……滅不過我的秩序去！」我們可看到一點兒悲傷？

我愛我的姐妹，我恨我的敵人——這或許才是真實的襲人，當她把晴雯看做了姐妹的時候她會保護會呵護，當她把晴雯看做了敵人的時候，估計比對林黛玉更狠吧。

長按、掃描可關注

總編：紅柳

編輯：青豆莢、張遠、小丫、十千、周文海、鍾金旺、青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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