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內心世界才是藝術的唯一方向

《現代漢語詞典》、《辭海》和專業的文藝理論教科書關於藝術的定義正在把藝術引入歧途，正在把藝術導向一個與藝術無關的方向。

藝術家的內心世界才是藝術的唯一方向

——與馬碩山先生對話之一

程建華:現在關於文化的聲音很大，國家在推動文化強國，企業在盯著文化產業，老百姓也嚮往著詩意生活。但文化事業的現狀卻相當混亂。我仔細看了《現代漢語詞典》、《辭海》和專業教科書關於藝術的定義（附後），發現我們關於藝術的權威定義正在把藝術引入歧途，正在把藝術導向一個與藝術無關的方向。

馬碩山先生畫瓷

馬碩山：畫畫最重要的是要有內心的體驗，要有情感。

藝術是個什麼東西？藝術就是畫家的內心世界。畫畫就是畫畫，畫畫是可以不用心的。但藝術一定就是內心世界，不是技法，而是畫家內心世界的寫照。你是誠信的，還是虛偽的，還是狡詐的，還是樸實的，都在畫里呈現出來。你是市儈的，是諂媚的，都會出現在你的筆下，出現在你的畫面上，你藏也藏不住的。

畫家畫的畫就是畫家的內心，看當代的畫也一樣，任何時候的畫都一樣。只要有這種辨別能力，有這種閱讀能力，就能從畫面上把畫家的內心世界讀出來。原來，你是這個樣子，是這麼想的。會讀畫的人，就可以把畫家的內心世界看得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當代的、近代的、現代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畫家有很多拍馬屁的畫。一會兒歌頌雷鋒，一會歌頌拖拉機手，一會兒歌頌人民公社，餓著肚子也要天天唱讚歌，用老百姓的話來說，就是拍馬屁，而且是昧著良心拍馬屁。

翻翻文革前後的出版物，大都是這樣的畫，這樣的畫幾乎和畫家的內心世界沒有關係，已經不是藝術了，不管是名家畫的還是不知名的畫家畫的，本質上都一樣，都是馬屁畫。現在有不少老闆把這些畫翻出來，當作藝術品來炒作，不僅很無知，而且也是不可能有收穫的。過多少年後，其中極少的一部分可能還會有文物價值，其藝術價值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馬碩山：有時也沒辦法，畫家也很無奈，只好順其自然。不能急，不能燥，要安心。該讀書讀書，該畫畫畫畫，把家庭安頓好。家庭、孩子，都會影響到畫家的心理狀態。不安頓好，搞什麼東西都搞不下去。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藝術、藝術作品與藝術家的生活狀態應該是一致的。不僅中國畫是這樣，西畫也同樣如此。如果沒有梵高那樣的宗教熱情，沒有他那種對純潔而又美好的生活的嚮往和渴望，也就不可能產生他那樣的畫。

看看梵高，再看看我們身邊的畫家。咱們很多畫家和理論家真的太把技術當回事了，他們甚至以為只要找到一種與眾不同的繪畫方式，他就能成為藝術家了。每每看到這樣的情況，真的感到非常悲哀。用這樣的思想從事藝術，就是南轅北轍，就是浪費生命，就和自殺差不多了。

馬碩山：你說到梵高。他的顏色都很單純，很直接，他的內心就是這樣，學也學不來。畫畫這個東西，看上去是形式的東西，但誰也模仿不了。你的選擇就決定了你的一生，你就沒有別的路了。你的生活方式就是你的藝術形式，你的生活態度決定了你的藝術風格。這兩者雖然並不是完全對應的，但一定是生活在前，藝術在後的。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我覺得作為藝術的畫，都是長出來的東西。就和草從泥土裡長出來一樣，畫肯定是從畫家的心裡長出來的。比如老樹畫畫，有人問他畫畫是不是需要靈感，靈感來了是什麼感覺，他說就和想上廁所的感覺一樣。話好像很糙，但他說的理還真的非常準確。

馬碩山：不糙！實際就是這樣。佛家講，困了睡覺，餓了吃飯，就是這麼回事。沒有為什麼？不要什麼都問個為什麼，沒有為什麼，就是自然的，是天性使然。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其實這也是喜歡畫畫的人的一種天性。什麼是藝術家？作為藝術家的畫家，畫畫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畫畫就像吃飯、睡覺一樣，都是他的生活需要。有話想說，就用畫筆來訴說，不畫出來就難受。

馬碩山：要畫出來，要表達出來，不畫出來，心裡過不去，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名。

他的情緒，他的內心，都要通過這個渠道釋放。有的人善於說，哇哇哇，口若懸河。比如某些「大師」，又講歷史，又背《楚辭》，能說，但他的畫就是不行。

看看我們的前輩，畫家大多偏於內向，不善表達，不善於語言表達。但他也有表達的需要，他通過紙筆，通過畫面，通過這種方式表達出來。

作家也是，也不一定很能說。能說的，語言都從嘴上走了，留不下多少文章。西安的賈平凹，陝西省文聯主席，正廳級幹部，我們接觸過幾次。這個人就一點都不善於言辭。坐在酒桌上吃飯，場面上的東西一點都不會，光會說，是的，對的，光會這一句。

有個朋友搞個書畫展，開幕式上請他講話。他說啥，「哦也不會說話，額寫了個稿子，額讀讀。」然後就像個小學生一樣在那兒讀。但是他寫作行，夜深人靜時，一晚能寫好幾萬字。如果他能說，能演講，可能就寫不出那麼多文章了。

畫家王子武，畫得很好，他也不善於表達，讓他講句話，臉憋得通紅，說不出話來。西安還有幾位名家，都不善語言表達，但都畫得好，每個人都有釋放情感的渠道。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我覺得這就是天性，就是天份。我想說，嘴巴笨，但是善於筆，文章可以寫得非常精彩。這個地方有不足，另一個地方有長項，人大多是這樣的。什麼都會、什麼都高人一籌的人極少極少。畫家之所以能成為藝術家，就是因為他天生就是來畫畫的，畫畫就是他的長項。他的畫就是他的內心的真實表達，他的畫就是他的真情的自然流露。

馬碩山：用西方話說，上帝給了一個這個，那個就不給你了，不能什麼都是你。又會說，又會寫，又會畫，不能都給了你。人生還是挺公平的。

現在我們能看到的畫家這麼多，真正好的，讓你內心佩服的，很少啊。真正能打動你的，一定是來自他的內心的，一定是真誠的。真誠，就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看看歷史上的大畫家，都是靠他們的情感打動人的，而不是技法。缺少了真情，所有的技法都是蒼白的。

去年，去南京，看徐謂和陳淳的展覽。徐謂在技法上不是多麼厲害。他的身世，他的內心，一直沒有跳出苦海，一直很窘迫，顛沛流離，提心弔膽。是他的生活、他的苦難造成了他的畫。他的畫之所以能打動人，靠的就是這個。他的畫就是他的內心的寫照，有些畫甚至很草率，有敗筆，技法並不完美。

他的字也一樣，就是寫自己的情感，寫自己的內心，儘管不成熟，還是能打動人。相反，在歷史上有些畫看上去很成熟，反而流於油滑，並不那麼動人。

畫家看待事物的方式不一樣，才導致他畫出來的畫不一樣，徐謂的坎坷經歷和諸多遭遇，讓他看待事物是異於常人的角度。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他看事物的方式，他自己的狀態，與他畫畫的狀態是一致的。他的內心和他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一回事，是他生活的無奈。

馬碩山：徐謂有從軍經歷。他曾擔任浙閩總督胡宗憲的幕僚，胡宗憲又被嚴嵩牽累，所以他也很害怕，很恐懼。明朝法律很厲害，很殘酷，大案子誅滅九族，方孝孺被誅滅十族。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為什麼常有人說自己看不懂畫。大概就是因為普通人看世界的方式和畫家看世界的方式是不一樣的。普通人更多地是在關注世俗的生活世界，而藝術家太在意自己的內心世界了，藝術家對自己內心世界的關注甚至超過了世俗生活和世俗世界。

馬碩山：看西方繪畫，每個人都不一樣，能看懂的藝術都比較單純。不要太複雜，不要想得太多。看前輩，看大家，越單純越能打動人，也更能貼近普通人。

齊白石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他畫得都比較單純，都是他看到的、有情感的東西，南瓜、白菜、草蟲，不是聽說過的，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確實有情感，他的情感就能打動看畫的人，打動我們。如果是從前人學來的，從書本上模仿來的，沒有自己的情感，肯定打動不了人。

梵谷，徐謂也是這樣的。就是要表達自己的內心，沒有想太多，至於你喜不喜歡，我才不管，是我內心在意的東西就行，都是他所經歷的。

能打動人的藝術品，首先是畫家的內心，內心流淌著的東西才打動人，技法打動不了人。學西方，學某某大師，都不重要，從別人學來的只有技術，最重要的是自己對生活的感悟。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也就是大家常說的，真，真誠，真情實感吧？

馬碩山：對！內心的感情每個人一定是不一樣的。梵高、徐謂，包括黃賓虹，一人一個樣。他們畫的都是真情實感，沒有想到賣畫，沒想到要叫人喜歡。他們畫的畫不是要給別人看的，不是這樣的。他就是畫給自己的，不是畫給別人的。與他的內心世界比較契合，你就看懂了。

說到底，藝術風格的差別就是人與人的差別，每個人認識世界和認識事物的方式都不一樣，這是是很自然的，不是故意造出來的。大師們都和普通人一樣，後人看起來很偉大，在他自己就是很普通，很平凡，沒有後人想得那麼複雜。

各自的觀念，各自的身世，各自的處境，就產生他那樣的藝術，都是內心的自然流露，不是故意強加的，不是想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招術，不是想出來的辦法，不是刻意的。

文學也一樣的，打動我們的那些大師們的作品，其實都是很平常的東西。我看朱自清寫的《背影》，就流淚，一下子就想起我自己的父親。他寫得非常樸實，非常普通。寫父親抱著橘子，跨過鐵路，爬上月台，再到車上叮囑他，這樣那樣，寫的都是很平常的話，如果用華麗的辭藻就寫不了這樣的東西。真正打動人的是情感，不是技術，不是技法。

我一直認為，畫要有情感。不管你畫出來的是什麼形式。形式的出現一定是有情感在先的，先有情感，再有形式，而不是相反。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倪雲林，也是那樣，他的畫就是他的天性和他的生活，他的天性使他畫成了那樣的畫。

馬碩山：倪雲林生活在太湖邊，那裡到處是小坡，小島，小土丘，還有空曠的湖面。倪雲林的生活場景造就了倪雲林的藝術形式。他畫得很簡，大片的空白，主要表現湖水。折帶皴是他的創造。我特別觀察了那些坡石，真的就是那種折帶皴的感覺。自然當中已有的東西，通過他的觀察、他的思考，發明了折帶皴。再加上他有潔癖，愛乾淨，又有一定的財富積累，不需要為生活奔波，所以他不俗，也是他的身世造就了他的藝術。假如他是農民，或者打漁為生，就不可能有那樣的藝術，還是個體的特點造就個體獨特的藝術，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他的生活，他的環境，他的天性、心性，很多因素湊在一起，才形成了他的藝術，元四家個個都不一樣，

馬碩山：每人一個樣，這就是藝術。揚州八怪也不一樣，金農和鄭板橋都不一樣，這樣才好，完全一樣就沒意思了，就太乏味了。各人有各人的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度，不可能一樣。學養，學識，接觸的人群，生活閱歷，千差萬別。內心的高度，決定了藝術的高度。自然而然，安分守己，按照自己的節奏去生活，至於將來怎樣，讓後人去評價，讓歷史去評價，

都說現在人浮躁，什麼是浮躁？非要把自己裝成一個大師，裝成一個宗教領袖一樣，想方設法說服別人，這樣是不可能成功的。關鍵是做好自己，好與不好，讓別人去評價。

馬碩山先生畫瓷

程建華：我覺得眼下最大的問題是從眾。你喜歡我也喜歡，從眾的背後是對自己的不自信，包括盲目的追星，都是對自己的不自信。不知道自己的才華在什麼地方，找不到自己的感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然後就找一種偉大的感覺，偉大領袖，偉大導師，男神，女神，找個偶像來崇拜，用偶像的偉大來妝點自己內心的懦弱，偶像走到哪就跟到哪。

馬碩山：缺乏自信，就不能安分，不能守己。安分守己要做起來是很不容易的，是一種很高的境界。按照自己現狀，好像是認命一樣，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走下去就行了，不要想太多，非要怎麼樣往往就不成樣。真誠待人，真誠對待工作，真誠對待自己，忠誠於自己的職業，自然而然地會有一些改變，不要急於改變一些東西，欲速則不達。

附：中國權威關於藝術的定義：

藝術——用形象來反映現實但比現實有典型性的社會意識形態，包括文學、繪畫、雕塑、建築、音樂、舞蹈、戲劇、電影、曲藝等。

百度百科：

藝術（文化名詞）——可以是宏觀概念也可以是個體現象，通過捕捉與挖掘、感受與分析、整合與運用（形體的組合過程、生物的生命過程、故事的發展過程）通過感受（看、聽、嗅、觸碰）得到的形式展示出來的階段性結果。

《辭海》（1980年，上海辭書出版社）：

藝術，是通過塑造形象塑造具體地反映社會生活、表現作者思想感情的一種社會意識形態。藝術起源於人類的社會勞動實踐。是一定社會生活在人們頭腦中反映的產物，在有階級的社會裡，作者總是站在一定的階級立場上認識、反映和評價生活，因此藝術總是從屬於一定階級的政治，又反轉來給政治以巨大的影響。

進步的革命的藝術，從實際生活出發，塑造典型形象，反映一定的生活本質，具有認識社會生活和鼓舞教育人民推動歷史前進的作用，並多方面地滿足人民的審美的需要。

沒落的反動的藝術，往往歪曲現實生活，散步敵視勞動人民和消極頹廢的思想情緒，追求低級趣味，起著阻礙社會進步的作用。

由於表現的手段和方式不同，藝術通常分為——

表演藝術(音樂、舞蹈)，

造型藝術(繪畫、雕塑)，

語言藝術(文學)和綜合藝術(戲劇、電影)。

另有一種分法為——

時間藝術（音樂）、

空間藝術（繪畫、雕塑）

綜合藝術（戲劇、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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