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流淚的《送別》 如何觸動你的心弦？
送別
送別
朴樹
00:00/02:52
古往今來，人生最苦是離別，滄海桑田、世事無常，所以送別也成了芸芸眾生永恆的話題。
蔣勛曾經說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有兩種，一種是生離，一種是死別。李白曾經寫過「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所有的有情，有一天都會變成無情，因為來生我們都只能在虛無縹緲的銀河再會。
王小波在《黃金時代》中寫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二十歲前的我，和他一樣，覺得人生才剛剛開始，我要發光，我要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絢麗的光。
直到二十七歲那年冬天，經過七年之癢的女友終於決定不辭而別了，當我回到住處，看到她最後一次打掃乾淨的屋子，疊整齊的衣服，在沙發上還留有一封道別的信。我內心深知，我們兩個因為追求的不同最終要分道揚鑣的，我故作鎮定和往常一樣，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隨手拆開信，看她給我的留言。她坦誠心扉地說了她要離開我的原因，她不喜歡我的城市，她不喜歡我的生活，但是她仍然不吝溢美之詞的誇了我一番。我愛了七年的人，就這樣不辭而別了。
從今以後的日子其凄慘，或許就像柳三變的《雨霖鈴·寒蟬凄切》所寫，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於無聲處聽驚雷，此時電視里響起了朴樹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我突然若有所思，所有所悟，今後偌大的房子，就我一個人住了，我抑制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人成長的過程，也是不斷離別的過程。鄉下祖母勞作的田地，外祖母家門前歪脖子柳樹，樸實善良的鄉鄰，從懵懂的童年，再到後知後覺的成年，我是不斷的在失去，不管是我的親人、朋友、甚至是愛人，離別的痛心也不過如此。人生不過數十年，知交能有幾人？再見又待何時？有幾人能相守在一起？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
一首《送別》猶如一把心靈的鑰匙，以為忘卻的東西，以為忘卻的那些事那些人，卻原來一直潛藏在心的某個角落裡，此刻竟像潮水一般慢慢湧來。
這讓我想起來《城南舊事》，20世紀20年代末北京城南一座四合院里一家普通人的生活，通過小姑娘英子童稚的眼睛，來看當時北京形形色色和許許多多的人和事，文章中的人物最後都離小英子而去，最後小英子父親也去世了，因為爸爸的離開，她體會到了自己的責任，表達了告別童年的悲傷和懷念的情感。向世人展現了大人世界的悲歡離合，有種說不出的天真，卻道盡人世複雜的情感。
成長的路上，對美好生活的依戀卻敵不過現實。為那些失去的純真，為那些早已離你而去卻一直潛藏在心裡的人哭一次就夠了。往事如煙，歲月如歌，當你回首往事，一曲送別已足矣！
淡淡的哀愁，沉沉的相思。
這首詞也有個一個典故，弘一法師在俗時，「天涯五好友」中有位叫許幻園的；有年冬天，大雪紛飛，當時舊上海是一片凄涼；許幻園站在門外喊出李叔同和葉子小姐，說：「叔同兄，我家破產了，咱們後會有期。」說完，揮淚而別，連好友的家門也沒進去。李叔同看著昔日好友遠去的背影，在雪裡站了整整一個小時，連葉子小姐多次的叫聲，彷彿也沒聽見。
隨後，李叔同返身回到屋內，把門一關，讓葉子小姐彈琴，他便含淚寫下：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的傳世佳作。
一念放下，萬般從容。
在中國百年的文化史中，李叔同是公認的通才和奇才。無論音樂、戲劇、書法、繪畫、詩詞皆是一流，堪稱全才大師，中國現代藝術的鼻祖，是「二十文章驚海內」的藝術巨匠。他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最早將油畫、鋼琴、話劇引入中國，擅長書法、詩詞、丹青、音律、金石，在當時是整個學術界神一般的存在。他卻選擇拋妻棄子，遁入空門，從此苦修半生，留給世人難以揣測的玄迷。
《送別》作於1915年，彼時李叔同在杭州一師任教，是當時的「學堂樂歌」，即校園歌曲。它的曲譜借用了當時在日本很流行的歌曲《旅愁》（西風起，秋漸深，秋容動客心。獨身惆悵嘆飄零，寒光照孤影。憶故土，思故人，高堂會雙親。鄉路迢迢何處尋，覺來夢斷心。——詞：犬童球溪；譯：李叔同）的旋律。（而犬童球溪的《旅愁》又是借用了美國藝人約翰·龐德·奧特威所作《夢見家和母親》的旋律）李叔同「舊瓶裝新酒」，寫成了這首中國古典詩詞韻味極其濃郁的校園歌曲，傳唱至今。
在眾多的賞析中，我最喜歡這段。
從總體結構看，《送別》很像一首古詞(類小令)，共三節，其中一、三兩節文字相同。
第一節，著重寫送別的環境。作者選取了「長亭」、「古道」、「芳草」、「晚風」、「暮色」、「弱柳」、「殘笛」、「夕陽」八個典型的意象，渲染離別的場景。「長亭」「古道」是寫送別的地方，這使我們想到文學史上的無數次離別，如柳永的「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白居易的「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等等。「芳草」喻離情，如《楚辭·招隱士》中就有「王孫游兮不歸，芳草生兮萋萋」。「晚風拂柳」暗示了惜別，「柳」與「留」諧音，多傳達怨別、懷遠等情思。如《詩經採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戴叔倫《堤上柳》：「垂柳萬條絲，春來織別離。」「山外山」喻天各一方。而這一切別緒，都籠罩在「夕陽」之下的特定時間裡，只讓人感受到友情溫暖、斜陽溫暖、晚風溫暖；溫暖而又纏綿。
第二節，著重寫送別人的心境，是全曲的高潮。通過「天涯」、「地角」、「知交」、「零落」、「濁酒」、「夜別」、「離夢」，訴諸感官，觸動心弦，誘君品鑒。送別之情，當然會從內心生出許多感慨！「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不過數十年，知交能有幾人？再見又待何時？有幾人能相守在一起？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一杯濁酒盡余歡」，這的確是一種無奈的凄美，把酒離別，「都門帳飲」，愁緒紛亂，友人何時能相聚？最後，在時空的交錯中，作者又以現在時的「今宵別夢寒」總括全篇。從感情上看，夢裡重逢照應上文的「山外山」，從韻律上看，它是重複強調，但這個重複強調卻是更進一步的思念，惟有相思入夢頻。
第三節，是第一節的重疊，進一步烘托別離的氣氛，是意象上的強化和音韻上的反覆。其中，「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兩句周而復始，與迴環往複的旋律相配合，形成一種迴環美，加深了魂牽夢繞的離情別意。 全詞三節，有起，有開，有合；緊扣主題，營造了讓人迷醉的意境，充滿了對人生的無奈。
「一切景語皆情語」(王國維語)，長亭，古道，芳草，晚風，夕陽……景物依舊，人在別時，倍感凄涼。它的審美效應，就在「酒盡夢寒」的無言中回蕩不已。全詞給我們描繪了這樣的情景：夕陽下，群山相連，碧草茵茵，一望無際；近處，長亭、古道，晚風輕拂，楊柳依依，送別的豎笛哀婉幽怨。一對知心朋友分別在即，想到從此天各一方，雙方都有無限的感傷。他們端起酒杯，想借酒盡最後的一點歡娛。酒醉夢別，彼此在記憶中留下那「晚風拂柳」「夕陽在山」的難忘一幕！
弘一法師的送別，清新淡雅，情真意摯，凄美柔婉，其中畫意詩情，更是相得益彰。歷經百年時光，依然是送別詩中的不二經典。它是一種禪境的美，古典的美，更是一種悟道的美。
在中國文學殿堂里，還有別樣的送別。又如，學貫中西的新月派詩人，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景色依舊，人事全非，詩人用與情人纏綿惜別的心情和筆調與「康橋」道別，寫出了一種包含淡淡的惆悵和酸楚的不舍之情。應該說，這首詩，是詩人在與自己心中的理想道別，那份深情和靜謐，似乎唯恐驚破心中之夢。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詩和遠方，總有一個要在路上，為之奈何？
人生道別最難是至親， 司馬遷曾在《史記.屈原列傳》中說：「 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真的很貼切，父母是我們最親近的人，以至於我們可以忘記他們的感受。我們要長大，父母要老去，特別是當自己成年後外地工作，每次出發前，父母都在村口深情的目送我離去。我們自己在父母的目送下，上學、工作、成家，他們在荒蕪的流年裡老去，我們目送他們老去，最後目送他們進入火葬場。龍應台的散文《目送》中寫道：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這是一種厚重，是一種酸楚，就像龍應台說的：父母必須學會面對孩子的背影，如果你硬要孩子轉過來面對你，他就必須背對著未來。面對生活，我們必然去面對生活的苦難與落寞，我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珍惜。
當然，送別不總是如此哀怨的，對於朋友知己的送別，我們又可以有「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和「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闊達與豪爽。大詩人李白，《贈汪倫》：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話潭水身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此時此刻的李太白，一定情濃興緻，用詩詞表達出對汪倫的深厚情誼，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不及」二字實乃點睛之筆。
別人給他送別，他是如此的深情。他送別人也是依依不捨，《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他在黃鶴樓邊送行，看著友人乘坐的船掛起風帆，漸去漸遠，越去越小，越去越模糊了，只剩下一點影子了，最後終於消失在水天相接之處，而他仍然久久佇立，目送流向天際的江水，似乎要把自己的一片情意託付江水，陪隨行舟，將友人送到目的地。人生得這樣一個知己，豈不是一大快事？
李白也是一個時刻心裡裝著朋友的人，唐玄宗天寶十二載（753年）。當時王昌齡從江寧丞被貶為龍標縣（今湖南懷化黔陽縣）尉，李白在揚州聽到好友被貶後寫下了《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揚州花落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王昌齡稱貶官《新唐書·文藝傳》，是因為「不護細行」，也就是說，他的得罪貶官，並不是由於什麼重大問題，而只是由於生活小節不夠檢點。
李白在聽到他的不幸遭遇以後，寫了這一首充滿同情和關切的詩篇，從遠道寄給他。
不得不說，李白，大唐因為有你而了不起。遺憾的是我至今沒有遇到一個像李白一樣的人做我的知己，士為知己者死，如果遇到，夫復何求？
TAG:竹林劍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