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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帝代表「新中國」,也代表「興中國」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黃帝是一個問號。由於人類不喜歡問號,所以每一個問題都必須取得一個以上的解答我們才安心,不管答案多麼荒誕。對中國人而言,關於黃帝的解答,在政治、種族、文化、宗教、考古、史學、哲學等各種領域,散布著各種意義,只是所有的解答,都仍伴隨著一圈一圈的問號,到了今天,我們仍帶著問號祭祀黃帝。

儘管如此,對今天的中國人而言,祭祀黃帝的意義不在於其人是否曾經真實存在,而在於其代表中華文明的開端,在黃帝之前的時代,則都屬於中華文明的準備期,我們是擁有綿長歷史的民族。

在黃帝這個大問號下,有兩個問題的分支:1. 黃帝是什麼? 2. 黃帝文化是什麼?值此清明時節,讓我們對自己祭拜的對象,做一點釐清。

圖片來源:百度百科

黃帝是政治與文化的建構

3月25日,在四川鹽亭召開的嫘祖文化論壇上,頒發了「第二屆中華嫘祖文化獎」給歷史學者李學勤與考古學者李伯謙。兩位學者均以釐清5000年華夏文明史,找回中國遠古記憶而獲獎。李伯謙指出,要以科學的方法找到黃帝與其妻嫘祖其人其墓雖不可能,但借著釐清夏,商,周年代,與《史記·五帝本紀》的史料比對,仍可大致推論黃帝文化的事迹確實存在。

大部分讀者看這段話的重點或許會集中在「黃帝文化的事迹確實存在」,但有心想追究真相的讀者會將重點放在「不可能」與「推論」這兩個關鍵字。簡言之,黃帝不可考,最多只能推論,在此認知基礎上,討論黃帝才有實質意義。換言之,黃帝還是一個問號,但我們要從不同的問法里,尋找有意義的答案。

黃帝是什麼?一個人?一尊神?一個部族?一個時代?沒有確解,但黃帝二字第一次出現在「陳侯因茲敦」的銅器上,時代是戰國。所以若我們假設黃帝其實是虛構的,其產生的年代比較可能是戰國時期,頂多上至春秋末期。至於早期提及黃帝的文獻,無論是儒典的《大戴禮》《國語》《尚書》或《山海經》《戰國策》《孫子兵法》《呂氏春秋》《淮南子》《竹書紀年》,或各種緯書,都是戰國時期到西漢時代的著作。必須特別說明的是,有許多古書雖被認為是早於戰國時期的作品(如《尚書》),但經過長年來史學的檢驗,這些古書的成書年代,皆比較可能為戰國時期以降。

孔子、墨子不提黃帝,是一條隱然的線索,說明黃帝是在他們時代之後的產物,因為若黃帝是那麼重要的華夏文明開端,何以孔子不言,不見於《論語》?而眾所皆知,儒家祖述堯舜,非黃帝。

即便假設孔子時代即有黃帝傳說,則此傳說的起源也不應早於周朝以前,為什麼呢?因為從黃帝與炎帝的姓氏,我們會發現另一條明顯的線索,將黃帝傳說指向周文化。

黃帝姓姬,炎帝姓姜,周天子姓姬,周之始祖后稷之母姓姜,周文王之祖母為太姜,在在說明了姬姓與姜姓源遠流長的聯姻關係,那麼黃帝與炎帝或傳為兄弟,或傳有姻親關係,其建構的脈絡也就很明顯了。

整個黃帝世系,經過司馬遷的整理,一脈相承的顓頊、嚳、唐堯、虞舜、夏禹、商契、周后稷,皆黃帝子孫。這麼重要的源頭,孔子不說,老子不說,墨子不說,不見於甲骨文,金文也只見於戰國時期的「陳侯因茲敦」,豈不奇怪?

故而黃帝之謎,關鍵時代在於戰國,那麼,對此文明源頭的研究路徑,轉向考察戰國時期的歷史,才是能掌握實質意義的方向。

春秋與戰國時期,是中國的一個巨變時期。在政治面,封建貴族原先所掌握的各方面優勢與特權,逐漸崩解並下放至平民階級。在軍事面,春秋時期是各國爭霸稱雄,爭老大的位置,戰國時期則是以滅國獨尊為目標,爭統一的可能。在文化知識面,王官之學轉變為平民之學,以至戰國時期諸子游士大量湧現創造新時代。在經濟面,隨著稅制的變革與土地私有制萌芽,原本處於底層的農商階級興起。

整個東周末期,是中國脫胎換骨的關鍵階段,而值此封建崩解的大時代,大一統思想成為戰國歷史的主要表徵,新的國族認同也就應運而生。在此背景下,建構一個上古時代象徵大一統政治格局的王者,順理成章,這就是政治與文化面的「黃帝起源」。也就是說,黃帝是一個在時代需求下的當然產物,他同時兼具正義,戰爭,創造,與各種制度制定者的神聖象徵與理想,以協助內戰不止的中國,催生一個統一的新秩序。

如此才得以解釋,為何各種託名黃帝的論述,在戰國時期大爆發,成為一種潮流。為了實現新的統一政治格局,各家重要學說相互競爭,彼此同中有異,異中求同,其中,黃老之學以老子思想為底蘊,重新整合其他學說,託名黃帝發展新論述,成為政治上的顯學,並在兩千多年的歷史長河裡,佔有重要份量。

黃老學為何能取得政治青睞?

現在我們說道家乃「老莊」哲學,是魏晉時代以後的事,在此以前,言「道家」乃言「黃老」,也就是黃帝之學與老子之學的總稱。

在《漢書·藝文志》里,道家類有「黃帝四經」,「黃帝銘」,「黃帝君臣」,「雜黃帝」,「力牧」。陰陽家類有「黃帝泰素」,「黃帝」,「封胡」,「風后」,「鬼容區」,小說家有「黃帝說」,天文有「黃帝雜子氣」,歷譜有「黃帝五家歷」。五行有「黃帝陰陽」,「黃帝諸子論陰陽」,雜佔有「黃帝長柳占夢」,醫家有「黃帝內經」,經方有「泰始黃帝扁鵲俞拊方」,「神農黃帝食禁」,房中有「黃帝三王養陽方」,神仙家有「黃帝雜子步引」,「黃帝岐伯按摩」,「黃帝雜子芝菌」,「黃帝雜子十九家方」等等。

這麼多跨流派論述都託名黃帝,可見黃帝象徵著各種文化源流,按上黃帝二字就代表該論述想建立的權威性,以致形成了一種「泛黃帝文化」。那麼,道家為何要區分「黃」與「老」呢?

諸子學說在戰國末期,秦漢初時期進入了一個大融合的階段,各種學說互相借用,攀附,故而學術的性質也發生了不小變化,要嚴格區分各家差異,甚為困難。以司馬談「論六家要旨」看道家,一般咸認為其說明就是指黃老學。「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從司馬談的說明裡,我們可發現道家門徒在老子學說基礎上,兼采陰陽家,與儒墨名法各家的說法,融會而自成一家,代表原始老子學說「不夠用」,所以要將許多推演自老子思想的衍生論述,另外託名於黃帝。

所謂「不夠用」,是指在政治論述上的不足,而託名黃帝,則是在與祖述堯舜的儒家別苗頭,訴求道家比儒家更新穎,又更有悠久歷史。因為「黃帝」是戰國時尚,所以新穎,是堯舜之前,所以歷史更長。再者,其「與時遷移」的高度適應性,則展現在戰國時期法家的代表人物大都「學本黃老」。

簡言之,在道家內部,黃學是老學的延伸或說「新創」,黃老成了宇宙論與政治倫理相契合的理論,使得其政治論述更細膩完整,更有可能取得政治上的指導地位,並終於在漢初取得了皇室的青睞。之後董仲舒所建立的新儒學,其實是複製了黃老學的成功模式。

黃老學在政治面重「無為」,也重「法」,也就是刑治,但與法家比起來相對溫和,又因其講究君權至上,故而能取得漢政權的採納。黃學著作雖然大都佚失,所幸在馬王堆里發現了珍貴的「黃帝四經」(十六經、經法、道原、稱),讓今人得見何謂黃學思想。限於篇幅,在此僅列一條說明之。

一年從其俗,二年用其德,三年而民有得。四年而發號令,五年而以刑正,六年而民畏敬,七年而可以正。 (《經法·君正篇》)

見此具體的治理步驟,就能恍悟漢政權為什麼用黃老。第一年要讓人民自由發揮,別管太多。第二年要以德教民,政策要寬容,人民就會努力生產。第三年政府少賦稅,人民就能收穫他們此前努力開發的結果,累積財富。第四年政府就要以法令引導人民進入國家所希冀的秩序。第五年就要嚴格執行法治,讓人民知道犯法的嚴重後果。第六年人民就會因畏懼刑罰而井然有序。第七年政府就能得到忠誠守序,容易驅使的人民,國家就會富強,即可對外征伐擴張領土。

這就是黃老的治國要訣,從寬到嚴,循序漸進地培養有用而忠貞的國民。換言之,政府要做的,即務求減少對政權有害的國民,方法就是從「不治」到「德治「再進入」刑治「,如此也能明了漢政權重刑法的來由。直到武帝獨尊儒術以後若干年,漢宣帝仍說「漢家本以霸王道雜之」,而所有政府基層官吏ㄧ律都要熟習法令,以「刑治」為主,「德治」為輔。這個基本路線是從元帝開始,才逐漸轉向儒家的德治寬政,對基層官吏的律法要求才逐漸鬆弛的。

從春秋以來的政治劇變,是直到上述這種黃老政治思想的指導後,中國才終於建立了一個可長可久的大一統帝國秩序。但是到了想要對外擴張的漢武帝時期,黃老學又不夠用了,董仲舒那專門針對黃老學而建立的新儒學,才得以取代之。但雖獨尊,卻也直到元帝時,漢政權才轉向儒家德治路線,這個時候,距離王莽將儒家路線玩到壞的時候,也不遠了。

結語

從郭店楚簡里我們發現,原始的老子思想與孔子思想其實非常相近,後來兩者漸行漸遠,道家甚至以黃帝為名發展新論述,以與儒家針鋒相對,並衍生出法家,充分顯示了戰國時期思想的豐富多元性。而黃帝的文化建構,又是戰國時期在政治上趨於一元性的里程碑,所以無論黃帝是否真實存在,他都是影響深遠的中國元素,無可取代的祖源,具有珍貴的歷史價值。

要說黃帝是純然的虛構,倒也不一定,即便黃帝是「五行」文化里的產物,也不能排除上古確實有這麼一位君王或部族,開了中華文明的頭。至於其名是否為黃帝,是否姓姬,是否就是裴李崗文化、磁山文化、仰韶文化,即便不可考,也不必過度在意。

祭祀黃帝,是因為他代表「新中國」與「興中國」,是因為我們需要一個國族的認同基礎,凝聚彼此,中國境內各族群都是黃帝子孫,即便,他是個永恆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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