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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事

這一老一小的背影永遠留在了回憶里。蜜絲肖攝

生死之間的距離有多遠?

文/邱二毛

3月19日(星期一)

人生短暫,世事無常。我36歲生日那天,奶奶死了。

在我的湖北老家,生日的概念比較淡。一般只有給60歲以上老人祝壽的習慣。年輕人和小孩子基本沒有過生日一說。小時候,農村普遍較窮,大人們或許是怕我們在生日這天吵著要生日禮物,於是忽悠我們說:大人的生日要吃雞蛋,小孩的生日要挨打。因為只有生日挨打了,這一年的其他日子才能少挨打。我們被這個謊言騙大,孩提時代都怕過生日。

與我的老家相比,妻的老家湖南湘潭極其重視過生日。而且這種重視,不分男女老幼長輩晚輩。因此,每年我過生日,岳父母都會親自打電話問候,並和其他家人一起,給我來一場紅包雨。

今天是我農曆36歲本命年的生日,起初的畫風也是這樣的——岳父母問候,大家群里發紅包。小姨妹祝我生日快樂,紅包里的留言是:壽比南山福如東海。我開玩笑說,這麼說好像我已經很老了一樣。剛說完五分鐘,小姨妹在群里發了四個字:奶奶死了。

短短五分鐘,生死話題就這樣轉換,讓人猝不及防,也讓人尷尬:紅包當然沒人搶了,繼續祝福我生日快樂顯然不合適,但剛剛說完生日快樂馬上說悼念的話似乎也不合適。於是群里陷入沉寂。

不多久,大家通過電話了解了細節。

「奶奶是在爸爸懷裡走的,很安詳。」二姨妹的話讓大家稍稍寬慰了些。

但傷心是免不了的。

中午打電話給妻,她壓抑了一上午的悲傷終於爆發,泣不成聲。想起奶奶的種種,想起才一月不見,已經陰陽相隔,我亦感傷落淚。

妻十分感傷地說:奶奶不在了,以後就輪到爸媽了。我明白妻的感傷: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奶奶就是橫亘在死神和岳父母之間的一道天然屏障。如今,奶奶走了,這道天然屏障自然就沒了。

對於遠在北京的我們和小舅子兩口子來說,比悲傷更迫切的就是早點回去,希望能見奶奶最後一面。原計劃是,妻和妻弟下午就趕回去。我和孩子和她舅媽等忙完手頭的事情周末再回去。

但下午傳來消息,奶奶已經封棺,見不到最後一面了。下葬的日子定在下周二。岳父打來電話,擔心影響大家的工作,讓大家周末再一起回去。

我的這個本命年的生日,就在這凄涼的氣氛中度過了。

3月24日(星期六)

再次見到的奶奶,已經是靈堂里的一張遺像。照片中,奶奶笑得很燦爛。我們哭得很兇。

十一年前,我第一次去准岳父家。彼時,岳父母對我還持保留態度。據說,有人曾問奶奶的意見,奶奶高興地說,小夥子還蠻好啊。實話說,奶奶這一贊成票雖然起不到關鍵作用,但後來聽說奶奶的這一評價後,我對她充滿了感恩。加之我自己的爺爺奶奶去世得早,很少感受到來自祖輩的愛,因此也就把妻子的奶奶當成自己的奶奶了。

就我對奶奶有限的了解,她這一生並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迹,也說不上有多大的閃光點,倒是有些老人常見的「缺點」。

比如,她很愛打麻將,但是輸了會不高興,有時候還會「賴賬」;比如,她中風生病之後,喜歡哭鬧,甚至還會和孫女的女兒「爭寵」;比如,她盼望看到曾孫,別人說,你孫女的兒子女兒不就是你的曾孫嗎?她直言不諱地說不是,只有孫子的兒女才是,孫女的兒女不能算。但是,換個角度想想,老小老小,老人其實跟孩子一樣,是很單純的,他們渴望被關注,喜歡大家都圍著他轉,喜歡贏不喜歡輸。這樣一想,就覺得奶奶活得很真實。

雖然不肯把孫女孫女婿的兒女看作自己真正的「曾孫」,但是她對曾孫輩的愛卻在很多細節里體現。每逢過年過節,她都早早準備了壓歲錢或者紅包給兩個孫女的孩子。

有一次,兒子晚上起來上廁所摔倒了,她焦急地大喊:小毛絆了,小毛絆了……此時,她自己已是中風癱瘓的病人。

兩年前,奶奶中風癱瘓。再也不能走動,再也不能打麻將,從此變得脆弱敏感,每次回去見她的時候,或者要走的時候,她都會哭一場。

一個月前,我們在湖南過完年離開時,拉著她的手說,國慶時會回來。她高興地哭了,拉著我們的手不放。

真實,平凡,有自己的小心眼甚至會有點小自私,但她心裡始終有愛。奶奶就是這樣真實的奶奶。然而,這樣真實的奶奶不見了。

3月24日上午,我們趕回妻子的老家。再次見到的奶奶,已經是靈堂里的一張遺像。照片中,奶奶笑得很燦爛。我和妻卻哭得很兇。

我得承認,我的哭,有些動機不純。這裡面當然有對奶奶的懷念和悲傷,但淚水裡也裹挾著許多複雜的因子。既哭奶奶的離去,也哭人生短暫世事無常。既哭成年世界的身心疲憊,也哭人到中年的無奈與彷徨。既哭節操碎了一地的夢想,也哭各種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

當然,我的哭,還有很多心疼妻子的成分——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哭得那麼傷心,你如何做到無動於衷呢?

成年的世界容不下眼淚。我應該感謝奶奶,讓我徹底哭了一場。

3月25日(星期日)

「共情」是化解悲傷的好方法。

比哭更痛苦的事情是,你想哭卻還不能哭的時候。回湖南的前幾天,對妻來說是一種煎熬。工作生活還得繼續不說,而且為了要趕回去,得提前把工作都安排好。

其時,她腦子裡已經空空的,整個世界都是空空的——雖然之前大家都知道奶奶的身體狀況,心裡已經有所暗示,但當這一切真實發生時,還是會讓人不知所措。也許,死這件事,只有發生在自己親近的人身上時,你才覺得,那是真的發生了。但正因為是自己親近的人,又會潛意識地抗拒這個事實。這時候,心裡除了悲傷,往往還有慌。

還好,她有「共情」之人——四姐弟。奶奶剛走的那天,悲傷的她在和小姨妹通完電話聊了一會兒,心情平復了許多。

不只是孫子孫女,我這個孫女婿和她的孫媳婦為了趕回去送她一程也是費盡「心機」。為了少耽誤工作,我們特意選擇了周五晚上走,周六早上到的卧鋪。我開玩笑說,奶奶在天之靈應該會保佑我輝煌騰達吧。為了趕回去送她一程,我可真是費勁了洪荒之力。

那段時間,正承擔著一個重要材料的寫作,一向中午不睡下午崩潰的我也不得不放棄午休趕寫材料。料到可能還會有修改,於是帶上了電腦。果然,還在火車站就接到了領導的修改電話。回湖南的晚上,多年不坐卧鋪的我們已經不能適應,我在火車的況且聲中幾乎整夜無眠。

到湖南之後,頂著失眠的痛苦,又在吵吵鬧鬧的環境中完成了材料的修改。套用一位同事雞湯的說法,真的是:努力到無能為力,拼搏到感動自己。我想,奶奶若在天有靈,知道我為了回去送她一程這麼拼,也應該會感動的吧。

3月25日,我們到湖南的第二天,這裡已經連續下了幾天雨。綿綿細雨如泣如訴,像是不忍遠離的悲泣。

少年不識愁滋味,更不懂生離死別。六歲的兒子看見姥姥(這裡的習俗是管外公的母親叫姥姥)的照片前擺了一些水果和很多祭品,頗為奇怪地問:這些是幹什麼的啊?我們說,是給姥姥的。他很不解,怎麼什麼東西都給姥姥啊?她不是死了嗎?妻告訴她,姥姥變成精靈了。還會用那些東西。兒子就去敲棺木:姥姥不是在這裡嗎?我看她有反應嗎,會不會想吃東西?

春雨滴答的山村夜晚顯得格外寂靜清冷。或許是怕奶奶寂寞,幫著岳父一起守靈的鄰居和朋友們在靈堂旁邊打起了麻將。我問岳母,這樣不好吧,不怕奶奶生氣嗎?岳母解釋說,奶奶喜歡熱鬧,也喜歡打麻將,如今打不了麻將了,讓她聽聽打麻將的聲音也好。

或許,懷念本來就不該是每個人都失聲痛哭,如她所願才是最好。況且,並不是所有的悲傷都是用眼淚來表達。記得妻講過,爺爺去世的時候,岳父一直都沒有哭,有時候還笑著迎接客人。但等爺爺歸山之後,岳父一個人躲在房間的一角痛哭了一場。至於岳母,她平時是怎麼照顧婆婆的,親朋好友鄰居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哪裡還需要眼淚來證明她的悲傷?

這天晚上,奶奶的孫子孫媳婦孫女孫女婿都到齊了。靈堂外搭了一個棚子,我們在棚子里生了一盆火,圍坐在火盆邊,就著外面的細雨聊天。主題當然是奶奶。四姐弟你一言我一語,聊他們共同的奶奶,聊他們共同的記憶。說到奶奶疼人時淚流不止,說到奶奶的一些「不靠譜」的事情時又笑出眼淚。

靈堂內,有人打麻將陪著奶奶;靈堂外,子孫們聊著她的往事時笑時哭。或許,這才是最好的懷念和陪伴。這才會讓人想起一個真實的奶奶。

看著四姐弟有共同的記憶可聊,我感覺很溫暖,但也很感傷:當我們老了,死了,兒子想我們的時候,他去和誰訴說呢,和誰一起聊他的爸爸媽媽呢?誰能和他一起「共情」,誰能和他一起療傷?作為獨生子女,他沒辦法說,還記得,我們的父母怎樣怎樣,他只能對第三者說,我的父母是怎樣怎樣的,可是那不是別人的父母啊,別人又怎麼能和他共鳴?

3月27日(星期二)

生死之間距離有多遠?

奶奶俯瞰的山水田園。蜜絲肖攝

最後的時刻終要到來。

按照這邊的習俗,大家要一起陪逝者吃完早飯再送上山。奶奶的風水寶地就選在老家的後山上。到山上需要經過一片陡坡,又是黃泥巴路,若是雨天,難免路滑。好在老天開眼。昨天,也就是奶奶上山的前一天,天開始轉晴,路面也不再濕滑。

吃完早飯,靈堂拆除,前面鞭炮煙火鑼鼓齊鳴,十幾位壯漢抬著奶奶的棺木出發——奶奶終究要離家了。

對於親人們來說,這是個最傷心的時刻。我們披麻戴孝跪在路旁,泣不成聲——奶奶這一走,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在昨晚的夜歌(一種悼念的歌)中,我聽懂了奶奶的一部分生平:奶奶生於1941年,小時候跟著外祖母長大。作為姐姐,她帶大了好幾個弟弟妹妹。

按照規矩,我們要走在奶奶棺木的前面。親人們還沒哭夠,但必須得往前走了。

這一天天氣大好,晨霧繚繞,鳥語花香。我們一步三回頭。此刻,煙花鞭炮升騰起的煙霧和晨霧混合在一起,鑼聲鼓聲鞭炮聲融合在一起。在氤氳的煙霧中,在各種聲響中,十幾個壯漢抬著奶奶的大紅棺木若隱若現,彷彿人間仙境。有那麼一刻,我竟恍然覺得奶奶真是升天成仙了。

但當煙霧散去,一切又回到現實。奶奶的棺木終究被放在了一個事先挖好的深坑裡,漸漸被泥土蓋住。不知村裡誰家的狗追隨著送葬的隊伍一路前來,直到奶奶的棺木下葬,小狗仍圍著棺木轉了幾圈,才被人抱著離去。當地人說這是大吉之象,意味著奶奶會保佑後人興旺發達。但這只是對於後人而言。對於奶奶來說,她已經躺在了冰冷的地下,享受永遠的孤獨了。

生死之間距離有多遠?對於奶奶來說,也許是77年。也許就是咽氣的那一瞬間,也許就是封棺的那一刻。也許是黃土紛紛落下的那一刻。

給奶奶守靈的幾天晚上,我們不可避免的談及死亡。許多人想不到,我這副看似不算老的皮囊,藏著一顆脆弱敏感又傳統的心。比如,我常想,等我老了,死了,該葬身何處?龐大的帝都給不了我歸屬感。我總是想要回老家。但等我老時,老家哪裡還有人認得我?可是不回去吧,我又不想把一把灰留在這冷漠的帝都。倒是妻開化得很:反正我是不跟你回梅子水(我老家),要麼把灰留就在北京,要麼回到湖南。你要是想跟我(葬)一起,要麼和我一起在北京,要麼回湖南。

你看看,光是葬在哪裡,都難以達成一致,可見,死,真是一件十分孤獨的事情。

這樣一想,反倒是羨慕奶奶了:青山有幸眠慈骨。奶奶在老家的後山,居高臨下,俯瞰山水故園,鳥語花香環繞,倒是有了個好歸宿。哪像我們這些漂泊在外的遊子,活著,在異鄉蝸居,死去,還可能要繼續在異鄉蝸居——可謂死無葬身之地。

下午,大家都要趕回去上班,只有妻弟留在家多陪父母兩天。

我們一家三口也要趕回北京,匆匆和岳父母作別。走時,我照例擁抱了一下岳父。岳父竟客氣地說,累到你了。我看著他充滿血絲的眼,淚止不住流。

終究還是要走,車在小路上揚起塵土,道路兩旁黃色的菜浪滾滾。

在一片塵土中,揮手的岳父母漸行漸遠,我的心空蕩無比。

緣分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就因為娶了一個女人,我和一家人成了親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已把他們真正當成家人,也把這裡當成了另外一個故鄉。記得第一次去拜見岳父母時,或許是他對我「搶」走了他的女兒很抵觸,所以對我還頗有看法。就連鼻子太挺,鼻樑高都被挑成是缺點了。可日久見人心,不知何時起,我們成為真正相親相愛的一家人。而今日一別,一個擁抱之後,是如此不忍遠離。

在回程的火車車廂里,疲倦的妻兒已睡。車廂里放著老歌,當黃家駒唱到,也怕有一天會跌倒時,想到中年的種種窘境,想到物是人非的感傷,想到不願面對的城市於成人世界,竟再次淚流滿面。唯有旁邊熟睡的大小兩愛人給我以安慰。

回北京的某一天

死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事。

回北京的某一天,車依然如龍,天依然灰濛濛,一切似乎都沒變。但似乎總覺得有些不一樣了。想了很久,才明白:那個真實的奶奶不在了。

想起小毛問她媽媽的話:

媽媽,姥姥(外公的母親)去另外的世界了會想我們嗎?

會。

你死了以後會在另一個世界見到她嗎?

會的。

那等我死了以後是不是也可以看到你?

是的。到時候我們還可以繼續做媽媽和兒子。

聽到這個答案,小毛滿足地笑了。

可是,這只不過是安慰孩子的謊言罷了。真實而殘酷的事實是:投胎轉世只是人們的美好願望。每個人都將孤獨的來,孤獨地走。不管愛與不愛,想與不想,生死永別之後,我們再也不會相見。

死,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事情,無人能陪,也不知去向何處。它最大的意義或許就是提醒活著的人:好好活著,好好愛著,因為我們會死很久很久,並且,永遠也不會醒來。

當你老了

 我是歌手第三季 第8期

李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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