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母親去世一周年祭
此文寫於母親去世一周年，原發佈於簡書。今年三月，我在清明前已去祭拜母親，清明將至，生出不少感慨。見又有讀者陸續在簡書上閱讀此文，於是決定將它在我的微信公眾號上發布。
母親曾經說過：人死後一年一年是很快的。
真是這樣，如同眨眼的功夫，就是一年了。一年裡星星點點，會憶念起母親。
在母親六十歲之前，我幾乎沒有想過病痛和死亡，那彷彿是一個遙遠的事情，和我的生活不相干。可就是猝不及防，它一下就闖入我的生活。母親六十歲生日都未過，就被查出罹患腫瘤。我想所有病者與家人最初的心情都是一樣的，當絕望和恐懼的陰影彌散過後，就是去直面它。
如果回想與病魔相伴的十二年間，最難忘的是母親的勇敢。
必須承認，面對大病，我們並沒有什麼經驗，更沒有智慧，有的只是隨波逐流地走程序。手術、放療、再手術、化療、再放療，射頻，加上中醫，熱療......這是一次次單行的賭博，輸贏都只有一次，絕無返程票。這些治療過程不算艱難，上海有一流的設備和醫技經驗豐富的醫生，難的是每一次的選擇和決定。可就是因為有母親的勇敢，我的鼓勵，加上醫生的分析，我們闖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開始的三、四年里，母親的確情緒低落，因為病友們相繼離世，每一次對她都是打擊，昨天還在病房裡一起說笑，今天就傳來噩耗，母親總想，明日就輪到她了。
所幸，每一次治療以後，都是一次歲月安好，有驚無險的釋懷。母親由此變得豁達、樂觀而坦然。她說，「我不當自己是病人，自從得了這個病，每多活一天都是賺的，要感恩，要慶幸。」所以她還常常鼓勵其他的癌症病人不要絕望。
於是母親選擇和正常人一樣生活，清晨她會為我和小寶做好早餐，目送我們上學、上班；中午她會和父親一起煮簡單的午餐，有時她會和小區的同齡夥伴們聚餐，也會參加同學聚會；傍晚她和保姆一起準備好全家的晚餐，晚餐後和父親一起看電視，就這樣度過一天。該檢查、該看病的時候照常去，就這樣她開朗地活過一年又一年。
每次去醫院，內心深處我總有很多緊張和焦慮，無論醫療再有效、再先進，惡性腫瘤總是慢慢往壞的方向進展。所以我感覺要和時間賽跑，於是我和母親選擇了旅行，只要身體狀況還行。我們便有了不少快樂旅程，有些是帶上小寶一起，祖孫倆真是樂呵。健康人旅行是釋放心靈，病人的旅行是體驗生命的珍貴。除了照片上看到的，母親還去過青島，嘉善，去無錫摘桃，去吉隆坡吃娘惹餐，去臨安，去安徽吃正宗徽菜，去新加坡的夜間動物園看飛禽，在大雪天去南京泡湯......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馬六甲
穿袍子去參觀穆斯林清真寺
南潯古鎮
新安江
蘇州
古漪園
天涯海角
蓮花朵朵開
出發去坐鴨子水陸兩用船
看飛禽
拉著小寶逛街
在吉隆坡搭地鐵
游新安江
最敬佩的是母親對死亡的態度。很早她就說，到了生命最後一刻，切記不要搶救，她要平靜地走，我總說你早著呢，母親則認真地說，我得這個病，時間已然定好了。
在她臨終的一個多月，她尚可以在家裡走走，可大部分時間她需要吸氧和服藥，儘管如此，每次晚餐，如果她情況還行，就和我們一桌坐下，哪怕只是喝幾口湯，有時她不想吃，她也會坐著看我們吃。她會吩咐小寶多吃點長身體呢，老爸呢，不能多吃，血糖會高。然後她會悠悠地和我交待一些身後事，有時怕我忘了，要我拿筆記下來。她偶爾會有些迷糊，不知身在何處，但很快會清醒過來，並說：「我剛才糊塗了，大概剩下時間不長了。」事實上母親是非常清醒的。也許是放下萬緣了，也許是迴光返照，國慶前她可以離開氧氣瓶自主呼吸，葯也停了，但由於無力走動和如廁，我們決定去臨終關懷醫院。
母親在那家臨終關懷醫院待了二十天，也許是該交代的都交待了，母親沒有了牽掛，她信賴我一切都會辦好，所以她每天都樂呵呵。主管醫生和我說，我母親是他見過的所有臨終病人裡面最陽光的，她經常覺得自己麻煩了別人過意不去。白天父親陪她，有精神就和大家說笑。期間恰逢上海電視台新聞紀實頻道拍攝十集紀錄片《人間世》，攝製組是一群八零末的小朋友，也許就是緣分，母親在最後三周的時間與這些小年青交上了朋友，拿了很多照片給他們看，並想通過他們的節目感謝所有多年來關心幫助過她和我們家的人，同時也給家人留下她最後的音容笑貌。那些小年青常常和母親快樂地聊天，背地裡又感動得止不住流淚，那些大男孩啊，是多麼敬佩母親無懼死亡的氣度。
紀錄片在次年七月正式播出，好評如潮，雖然我並沒有和人提起，還是有不少朋友、同學、鄰居、親戚看了電視都說非常感動，非常讚歎母親，可以如此瀟洒地看淡生死。
母親臨終時在醫院的笑容
為另外的臨終病人慶生笑得多開心
電視台小鄭拍的，相濡以沫的老人，要告別了。
是的，我很為母親驕傲，她是我的榜樣，同時，也是很多人的榜樣。母親在對待死亡這件事上，是非常智慧的，她一定是認為死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她平靜安詳地接受它的到來。
冥冥中，母親教了我很多很多。
TAG:星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