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詩選（四十三）：陳汐的詩

陳 汐

陳汐，本名陳胤全，1992年生於浙江建德，先後畢業於復旦翻譯系、港中文翻譯系，出版詩集《光榮物種》，合譯《在美國釣鱒魚》（即將出版）、《避孕藥與春山礦難》（即將出版）。

山依然四壁豐滿，

電視信號塔是衣櫃頂上

一顆九十年代的樟腦丸。

杜鵑要發芽，

香火的氣味是不夠的。

睡蓮葉在水潭裡打幾個轉，

和印著工廠名字的毛巾。

我重新裹好額頭，

手指鑿開兩口，梅紅。

進了這扇門的人

都想搬點什麼

到院子里去曬；

我也恭敬地確認一遍，

然後帶走茫茫身體。

每次來我都想問，

這附近哪兒有一塊田地。

那裡的白菜，

是山閃著熒光的小小骨骼。

擅長忍耐的鳥

躺在厚厚的松毛絲里。

等到冬天結束，

所有圓寂

都在我們心裡猶豫，

然後才是春天。

列車

像一趟潮水，

沒過軌道里淺淺的

黑色石子。

我

在熟睡的我之中

喧嘩，

像乾淨的手帕

包著一粒遁形的藥片。

假如身體同樣

出於神意，

無月無季，

這大捧的晚春鬼魂

將如何

在盛開後策雨

遠征，親吻

我的耳根？

一句，

我等一句咒語。

萬物終將溶解我，

萬木終將溶解

海島的蠻荒——

蘭花碗，

梅花早，

船塢飄著紅稻草。

去年此時，

我正將十年鬢角

紮成辮。

好了，

讓我把鱗片留在山腳。

那是心臟，

是彌天大火。

紅色上弦月，肺

拽住的刀。

仙洲之間的高速河流，

悉數收牌。

他還在

擦拭大理石飄窗，擦拭

塑料整理箱。

他拆下

所有被單，

用力把洗滌劑擠進

所有掉在地上的格子布。

衣架已經

不夠用了。

他想像關燈後

每一隻

經過圓形把手的天鵝

留下唾液。

他是年紀最小的門徒，

像廢船里的母親，

幾秒，剪掉剛縫好的鞋，

光著腳不知

該為了地上哪顆釘子

把燈吹滅。

肌肉是帶著花紋的乾淨，

在泡沫翻湧的臉盆里，

沿著鈣化的鎢絲，

從頭部開始散落，

又在尾部聚集。

彷彿一場雜耍。

一點也不盛大，

是最平常的那種，

想要抓緊生活的雜耍。

我把煲湯的菜譜發給母親，

像寄去紅絲帶紮好的水仙。

那柔韌的白色堤壩，

承接著應允眾生的早市。

一邊是河的遼闊，

一邊是小丑的擁擠。

其他人，或一條魚

望向我的所求，

都不過是一場雜耍的安寧。

暴雨過後，

儀錶廠邊上

開了一家早點鋪。

那裡的發糕。

嵌著一顆紅棗。

夏天，這裡還在賣雪糕。

整個午後，

一號車間口的摺疊躺椅

從不收起。

輪休十分鐘的工人

買五隻一角的冰棒：

額頭上一支，

臉頰上兩支，

嘴裡一支，

下巴上一支。

全新的真理，

即使是我

也感到甜蜜。

指針在某一天

全部停下。

也不能說是謀殺，

畢竟如今的鴿子

是我們都不曾懷疑的

撲稜稜的情誼。

有人擁抱過這棵榕樹嗎，

引來憂傷的電鋸？

牽手的人從樹陰里走過，

飛快地走過，像一月的河流

牽著四月的河流。顯然

當中有誰做了大膽的決定。

此時，值夜的恆星降下一陣風，

幾顆，彷彿緋紅的海藻

跳進篝火，和木屑混在一起。

然後閃電，然後下班。

樹冠一叢叢，

像水裡飄來一群內向的唱片。

「還在那裡，還在那裡。」

遠行的輪渡上，我們

曾向海崖默語，向落日默語。

我們總有什麼可以默語，

好像永恆的是我們。

是伸出手像寄出一封信，

是倘若有一場相遇，

來不及綁在腰上的青衣。

往期90後詩選：

（選自《我聽見了時間：崛起的中國90後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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