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人眼中的樹
《潮州人眼中的樹》
文：黃靜燕圖：源於網路
花草樹木在其他地方可以做自己，但在潮州，不行。
潮州人心中有「老爺」，拜神習俗把潮汕地區和其他地方明顯區別出來。和神朝夕相處，潮州人自帶一種神秘感，生活在潮州的植物也不能掙脫這種強大的精神力量。
你本來是一棵石榴樹，普普通通，但有一天，你不小心走進了潮州，那麼，你的人生將發生巨大改變。你從普通直接成為偉大，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就已經是一棵神樹了。人們對您敬畏不已，稱您為「紅花」。拜神祭祖，婚配嫁娶，添丁發財，新屋進宅，任何喜事都需要您的出場。人們會從您身上摘下許多帶著紅紅的石榴花的嫩枝，沒有花也可以。您的這些嫩枝將會被插在德高望重者的禮帽上，被浸泡在清水中，被包在重要的物品里……哪裡顯示尊貴和重要，哪裡就會有您的一席之地。您就是神的化身，保護著所有重要的人和事。
（石榴花）
石榴樹，在我國傳統文化中也是吉祥樹，由於石榴的多籽，寓意多子多福，是最常見的文化常識。可是在潮州，沒有這麼簡單，石榴樹直接與神對接。除了喜事要用到很多石榴枝，用得最多的應該是潮州的小孩子。每一個潮州小孩從出生到長大，不知道要擦多少次石榴花泡的熱水。小孩子凡有什麼身體不適，家長第一時間就會在晚上用石榴花枝葉泡熱水給孩子擦身體，第二天保證平平安安。如果第二天不好，才會去「問先生（看醫生）」。
（石榴花）
總之，需要神來保護的時候，你就可以去摘一枝石榴花。我小時候除了擦石榴花水，每次去一個沒去過的地方，身上一般會出現石榴花，都是我媽摘了放在我的衣服口袋裡的，辟邪保平安，我的安全感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有時，親戚家老人去世，我爸去參加送殯。回來之前，我媽就會在大門口放一張凳子，上面放一盆清水一條毛巾，裡面泡著的就是石榴花。我爸進門之前先要用這盆水洗臉，意思是去晦氣。石榴花這方面可能和桃枝有相同效力。但桃枝可能威力過大，只在與「鬼」有關的時候才出現。每年的六月初六，是鬼日，潮汕地區有「死鬼擔西瓜」。那天晚上我媽一般不讓我們出門，但如果我們鬧著要出去，我媽也只能拿出最後的保護手段，每人口袋裡放一枝桃枝。當媽以後，我才感覺到孩子對媽媽來說是一種什麼樣的牽掛。想起以前我媽居然敢這樣做，如果不是真的相信這些花草有神力，她怎麼放心我們到處亂跑。
（桃枝）
說到石榴花，必然提到「仙草（三葉青）」。「紅花仙草」是頂級配置，但是，仙草明顯處於輔助地位，它似乎很少單獨出現，一般是在喜事上和紅花一起配套出現。
（仙草，三葉青）
植物在潮州有些有神力，有些是因為某種特點而被人們偏愛，因此也是常年忙碌，不得自由。我們潮州女兒出嫁的時候，要用一種「十二枝花水」沐浴。這個聽起來很浪漫。
我出嫁的時候，我媽到處去找規定的那些植物。我看她找了好幾天，心想，農村婦女一輩子被這些繁文縟節束縛，不累才怪。等到出嫁那天晚上，這些花花草草就會用來製作沐浴的「花水」。習俗規定，「花水」必須用開水沖浸。因為我要嫁到東莞，為了方便，我們一家提前幾天已經到東莞，住進了先生家附近的一家酒店。酒店當然沒有煤氣爐可以燒大鍋開水，我媽就一壺接一壺地用電水壺煮開水。我看著都麻煩，就跟她說：「不可以用洗澡的熱水沖嗎，那些水很熱的。」她瞪了我一眼，說：「老輩人說要用開水。」我就不跟她爭論了。
（婚禮上，我和媽媽）
等她把「花水」準備好了，叫我去洗澡。走進沖涼房，我突然有點懵了。我彷彿走進多啦A夢的時光之門，到了另一個世界。裡面煙霧縈繞，恍若仙境，一股濃郁的花草清香把我團團圍住，沁人心脾，我差點就驚叫了。太好聞了，我雖然不用香水，但這種香味和別人用的那些香水截然不同。她自然，不熱烈，淳樸。如果說西方的香水是一位妝容精緻優雅的現代女士，那麼我們潮州的這種專門為女兒出嫁時沐浴用的「花水」，就是從與世隔絕的山谷里走出來的清清爽爽的少女，乾淨，童真，心裡充滿期待。
（婚禮上，我和朋友們）
我猜測，這些花草的規定固然有地方因素的原因，應該也不是胡亂定下來的。之所以能被時間規定下來，想必還經過選擇，對比，實驗，配方不斷完善，最終固定不改。想想這些人，虔誠地為了這些事而費心，為了一種儀式感，為了一種香氣，誰說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呢？猜完之後我問我媽，這十二種花草有哪些？她居然告訴我，紅花仙草是必須要有的，剩下的四種，任選。大家一般都會選擇桔子、龍眼、荔枝、竹子這四種的枝葉，楊桃也可以，每種都有寓意，不是以香氣來選，而是以意頭來選。
（我和先生的婚紗照）
我汗顏啊。我雖然讀書不多，但想像力卻挺豐富。我想當然認為一定是花，竟然是枝葉。我猜這些花草是固定的，誰知有四種可以任選。我以為一共有十二種花，實際上卻是每種植物兩枝，六種湊成十二枝。我以為是為了香氣，實際上是為了寓意。
我汗顏之後，突然就明白了它為什麼是這樣的。因為只要六種，實際上只要四種，這樣人們就容易湊全了。由於不需要花，所以，如果不在花期出嫁的人，也容易找到嫩枝或葉子。十二和二，當然就是「數」的神秘和巧妙了。
至於寓意，紅花仙草不用解釋了，桔子象徵吉祥，大吉大利，也沒有理解障礙。那為什麼選擇龍眼荔枝竹子或楊桃呢？它們象徵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媽說了，沒看到這些樹結果都是一串一串的，壓斷枝丫嗎，多子多福啊！暈！那竹子呢？竹子叢生，茂盛啊，不多嗎？竹子，古人最愛的一種植物，在潮州也不能保留「中空外直」的君子品質，硬生生從它茂盛的特點被潮州人馴服。我在想，如果新疆的葡萄走進潮州，會有什麼樣的命運呢？
由此可見，潮州傳統文化之所以可以比較完整地保存下來，是否因為它的這種靈活變通和包容呢。它不死板，不僵硬，它保留下來的是一種儀式，一種操作方法，是形式，而不是一種知識。所以，文化獲得了生命，與時俱進，永葆青春。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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