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 愛上一個叫水笙的女孩

往事依稀，過濾掉的是喧嘩與歡笑，蒼天有眼，只是你不覺得，浪沙淘盡，始知因果。

很難讓一個少年人放棄自己的壞興趣而安心學業，這就是我了，玩紙煙花、打撲克、下象棋、上樹掏鳥、養八哥……並不是沒有QQ、夢幻西遊、三國殺等網路和遊戲的孩子就沒有痴迷的對象。當然，業餘愛好成了專業，父母擔憂，老師討厭，好象從古至今都一樣。而我，越惹人嫌似乎越過癮，越過癮成績越糟糕，一年級第二名、二年級第八名、三年級二十五名……六年級到數第一，徹底掛了。

任何人問起成績的事兒都會令我心驚肉跳，然而，是福不是禍，是禍就躲不過，壞事終究要翻鍋，最終父母知悉我成績信息時，並非我想像的那樣狂風暴雨，老實說，我也真希望老爸大動肝火或暴打我一頓，然後鄭重其事地宣布「這書不能再讀下去了」，那樣我可能睡著了都會笑醒，當時只有一個念頭「不上學」，覺得只要不上學，做什麼都很快樂，進教室就煩，見書本就厭。可是，這些想法只是我的願望，並沒有變成現實，一切都緣於我那沒有文化卻崇拜文化的老媽，自從我記事起，她就經常在我面前宣講她的弟弟我舅舅的好，字寫得跟鋼板印的一樣好，文章寫得漂亮，當過兵現在政府單位上班，在那時看來，只要在縣城那些房子里工作就是很了不起了，這我知道，我也不是不佩服舅舅，但覺得要按老媽的要求成為舅舅那樣的款式，我也許以後能做到，但不是現在。「娃兒還是得讀書」一貫在老爸沉默的時候，老媽便發話，我不知道是不是她覺得這樣說話會更有份量，或是在老爸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示之以光明道路。我原先就準備好從此就可以不再上學的美好願望就這樣毫無懸念打了水漂，我沒法反抗這樣的故事邏輯，因為我成績太爛與父母的對決完全處於下峰的劣勢狀態沒有任何發言權，所以只能按他的邏輯開始新的故事。

接下來最無奈的是還得去學校見老師，那個極討厭我的陳老師現在任六年級班主任，在沒有實行義務教育的年代，倒數第一的人命運是要麼停學要麼只能復讀。面對低聲下氣的父親，陳老師好象是極難為情，但最終說了老爸不想聽到而我樂意聽到的話：「他成績太差，會拖我們後腿，這是實話。」老爸覺得自己在請求之前已經作了完美的鋪墊與解釋，所以聽到這句話後並沒有再說什麼。我暗自慶幸遇到了這個老師，我終於可以美夢成真不用上學了。

事與願違，每當遇到困難的時候，老爸作為當地一流農民的那股犟勁又暴露無遺，他聲稱，陳老師不要你，我們上更好的學校，氣死她。老爸一個很好的朋友跟中心完小的校長是朋友，他出面，輕而易舉我就被關進了該死學校，只是在當天有些個小小驚險，又差那麼一點點我不上學的夢想就會實現，因為我剛報了名，上六班，這時那個拒收我的陳老師因教學成績優異，被調到這個學校來了，任六班數學老師，一見我又來了這裡，還是按捺不住把不要我的話說了出來，那個姓黃的班主任老師理所當然要聽她的建議，他們似乎跟校長周旋了一回，但沒有成功，原因是我的學費已經交了，我就這樣徹底絕望。

學校的日子於我而言無聊之極，凳子上好象是有釘子一樣，坐著感覺一百個舒服一萬個不自在，只要老師不在就從後門溜之大吉。當然，另一個不自在的還有一個姓蔣的同學，他也是差生被陳老師拒收托關係到這裡來的。老師不在的時候畢竟是少數，總是難以玩得盡興，麻煩的是語文老師對要求背誦的課文，必是親自讓學生過關，坐在門口，翹起二郎腿，誰過關，便讓開腳，老師常把沒有過關的學生鎖在教室里，等到天黑才放學生出來，回家又會挨罵挨打，因為多數學生本來放學後都要走好遠的路才到家，所以老師這一招非常管用，當時的老師都流行來這一套。眼看剩下的人越來越少，老師一邊面朝教室埋頭批改學生作業，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學生背誦課文。

「老師，我要上廁所。」我怯怯地請求，要讓她感覺到我已經逼急了不然就會尿到褲襠里。老師不爽地斜掃我一眼，放下二郎腿，「就你事多。」真慶幸我能出去，半分鐘過後，我那姓蔣的同學來背誦課文討過關，我已經從褲腰裡拿出課本來，在老師背後悄悄打開那篇課文，同學一字不差照著讀了一遍，順利通關，我復又進教室，他如法泡製，這天同學請我吃涼粉，說我聰明絕頂，以後決心要跟我混了。

以後其實他並沒有跟我混，不是我們混不下去，每次背課文，我們的辦法屢試不爽，次次通關，不過出了點小問題，不記得是什麼課，反正同學們都稀稀拉拉，好像是老師有事放學生自習，本來打算溜出去玩，他拿出一本髒兮兮的書，牛皮紙包了封面，書上有不少幹了的泥污和墨水，角卷特厲害，在我面前吹牛，說這本書非常好看，是本武俠，說實話，我上三年級就開始看小說，現在早沒興趣了，料想他也是聽了看過這本書的大人說過而已，我就從來沒見他看過一本書，見我沒興趣，他就先溜了。我也打算走，但在開溜之前，我把這本破書拿來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沒看到精彩的地方，又翻到第一頁瀏覽一，打算再看看中間幾頁，看能不能發現黃色描寫的段落，不過從開頭一看，寫的內容是湘西的生活，裡面的人跟我們家裡的人好像沒什麼分別，又看他們練武，也跟我們那裡流行的鄉間武師教的差不多（我跟他們學過幾天），覺得有意思的是，裡面居然用唐詩來練武，好象是一句唐詩一個劍招，可是我一看就有問題，因為裡面的詩句差不多都是錯的，什麼「忽聽噴驚風，連山若布逃」是我童年時喜歡的詩人岑參的詩，原詩也不在同一聯，而是上一句的末句跟下一句的首句，實是「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連山若波濤，奔湊如朝東。」，這書中什麼「哥翁喊上來，是橫不敢過」、「老泥招大姐，馬命風小小」全都狗屁不通，錯得一沓糊塗。一看這書，也不算厚，就一本，沒有一般武俠的長篇大套動不動就上中下之一之二之過沒完，我想看看裡面那個傻頭愣腦跟我們班那個叫黃瓜皮（系外號實叫王華平）差不多的狄雲最後怎麼樣，班上的黃瓜皮一般我們玩他的時候只有跪地求饒連連解釋，這狄雲笨嘴笨舌不知道分辯……可是我越看越氣，他被人搶了情人、冤枉坐牢好幾年、穿了琵琶骨、出來拔成光頭穿錯衣服被當成淫僧、被踏斷了一條腿遭千里追蹤、好不容易與師妹團聚而師妹好心救丈夫卻被她丈夫殺害……可是裡面的人，那些正人君子武林高手江湖大俠卑鄙無恥個個壞透了……看到最後舒了一口氣，狄雲總算大難不死，離開了地獄般的「人間」，抱著她師妹的孩子，走向冰雪川西的岩洞，此時，昔日誤以他為淫僧後來卻深愛著他的那個叫水笙的女孩，站在洞前，一直等著他的到來……

就實話，這本書感染了我，從此我發現了另外一個比溜出去玩跟有意思的世界，開始一本接一本地看書，再也不喜歡出教室門，偷偷看書之餘聽聽課，覺得老師講的有些內容其實也蠻有意思的，成績也一天天好起來，這一學期下來，我的成績幾科都得了高分，順利地進入中學，從第七名到第二名最後穩坐全年級第一名……雖然最後我的學業不算成功，但我還是覺得這本書改變了我，至少，我從此可以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聽課，再也沒有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這本書的內容差不多忘了，因為這是一本沒有封面沒有書名的書，當時看書更不會在意作者是誰，沒人說起，可能永遠會記起。

時光永遠不會倒流，閱讀和寫作差不多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樂趣。那天上午，我去永正購書中心找加繆哲學著作的一個新譯本，回家時經過武俠小說書架，無意間翻開了一本書，閱讀幾頁，我驚異地發現，這就是以看我看過的那本故意把唐詩寫錯的書，這天我沒有吃中飯，一口氣又閱讀了一遍，天黑才回家，這是我近二十年前看的那本書，書名叫《連城訣》，作者金庸，我毫不猶豫把它買了下來，雖然我可能再也沒有時間閱讀它，但作為一生的紀念，我將把它完好珍藏。

這本書，引導我從一個不良少年轉向了健康的道路，同時也讓自幼不憂衣食的我明白了生存的艱辛和磨難，在繁華與慾望面前始終保持淡泊與清醒，明白人生的取捨進退，勝敗得失。我從來不迷信，也任何無宗教信仰，但經歷過，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什麼才算得上真正的痛苦與悲傷，歡樂與幸福。

歲月如斯，浪花滔盡，世事如雲，什麼都變了，而我依然還是以前的我，簡單，純粹，隨心所欲，很少勉強自己在人前裝模作樣。高興時，揀自己喜歡的書來讀，倘有欣喜，必暢懷大笑，任由心靈的放風，有所思，便記之以成文，寫到感動處，也常兀自憂戚……沒太多可以顧忌的事，也沒有可以牽掛的人，愛我所愛，無怨無悔，燈火闌珊處，有安靜的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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