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史書，分辨兩漢

大家日常把距今2220-1800年這400年的時間統稱漢朝或者漢代，其實這400年是分為西漢和東漢兩段的，西漢在前，東漢在後：

西漢：公元前202年-公元8年的這210年，距今已有2220-2010年，我們現代社會稱其為西漢（首都在長安，在西邊），史書稱為前漢。

東漢：公元25年-公元220年的這195年，距今已有1993-1798年，我們現代社會稱其為東漢（首都在洛陽，在東邊），史書稱為後漢。

當今社會多數人是通過閱讀《史記》、《漢書》、《後漢書》、《漢舊儀》、《西京雜記》等史書或者文學作品了解兩漢這個恢弘的時

代，也是通過史書記錄歷史人物的言行經歷，讓後世著迷於英雄人物充滿傳奇魅力而又風雲際會的一生。但是史書畢竟是由冷冰冰的文字寫

成，讀史並不能讓我們對歷史人物及其所處的社會時代的面貌有更具象和更全面的了解。那麼接下來我試圖結合考古資料，用圖文並茂的形

式簡單得為大家介紹一下西漢與東漢這兩個前後接續的王朝，在人物衣著，日常用具，文字變遷，墓葬形制，哲學思想，審美情趣等直觀方

面的不同，並尋找兩個王朝社會差異的背後邏輯和機理。

第一，從人物服飾來區分西漢和東漢：

西漢王朝的開創者多為戰國末年楚國人，如劉邦、蕭何、曹參、韓信、周勃等等。男女服飾，髮式，冠帶等沿襲戰國楚國的著裝習俗，

即男子帶高冠，著深衣。西漢男子頭頂髮髻帶冠，主要有劉氏冠、通天冠和進賢冠。西漢女子則普遍著修身的曲裾或者直裾長裙，身形纖細

窈窕，氣質古雅飄逸。女性髮式則流行「墜馬髻」，為正面中分，長發梳於腦後下垂至背部，末端打結。

下圖為戰國楚國帛畫和漆畫中的男女形象：

下圖為西漢男女著裝示意圖、人俑和現代模仿：

東漢王朝距離楚亡已經過去兩三百年，衣著冠帶習俗也變化較大。男子仍著深衣，但是已較少帶冠，主要帶帽。東漢女子則已放棄修身

的曲裾、直裾，改穿後世逐漸流行的襦裙，女子形象逐漸豐滿，氣質樸實俏皮。髮式已放棄西漢流行的「墜馬髻」，呈現多樣複雜的樣式，

並且髮髻多有插花習俗。

下圖為東漢男女著裝示意圖、人俑、漢畫磚和現代模仿：

第二，從出土器物區分西漢和東漢：

西漢墓葬多出土漆器等有機文物，漆器等有機文物保存較佳，光彩照人，其上髹以雲氣紋，紋飾靈動飄逸，清雅脫俗，頗有楚風。陶器

雖出土較少，但做工精緻，多在其上髹漆裝飾。

下圖為西漢墓葬普遍出土漆器：

東漢墓葬多出土陶器等無機文物，陶器多為陶豬圈，陶雞圈，陶井，陶灶台，望樓，陶牲畜等等市井題材的明器，陶器上多有塗釉，做

工粗糙簡陋，紋飾呆板，美感較差。

下圖為東漢墓葬普遍出土陶器：

第三，從墓葬形制區分西漢和東漢：

西漢時期沿襲戰國楚國風俗，流行厚葬，墓葬流行豎穴土坑木槨墓，在深挖墓坑底部，用多塊厚重的木板套合成墓室，成為槨室，再用

木板把槨室空間分成上、下、左、右、中五個獨立的隔間，從槨室上方往下看，隔成一個漢字「井」字型結構，其中上、下、左、右四個空

間用於放置隨葬品，中間的空間用於放置棺木。

最後放置完隨葬品和棺木後，蓋上槨蓋板，再用1-2米厚的「白膏泥」將槨室上下前後左右完全包裹起來，起到密封防腐的作用，使用

「白膏泥」包裹墓室是春秋戰國楚國到西漢的獨有葬俗，因此戰國楚國和西漢木槨墓如果未被盜掘或者盜掘不嚴重的情況下，墓室內的漆器

、絲織品、帛書帛畫、竹簡木牘，甚至人的肉身都能完美保存下來，器物出土時光彩熠熠，有如新器。大家可以從上面展示的漢代漆器的圖

片，可以想見保存之完好。

下圖為西漢墓葬的示意圖和部分出土形制：

東漢時期倡導薄葬，突然放棄了西漢的葬俗，不再使用豎穴土坑木槨墓，全社會普遍使用磚室墓，所謂磚室墓就是指在深挖的墓坑底部

，用成千的磚塊砌成封閉墓室，墓室頂部為弧形穹頂。平民墓就是一個單室磚室墓，貴族和富人則使用形制複雜的多室墓，一般有甬道，左

耳室，右耳室，主墓室幾個部分組成。

由於費用高昂，東漢建國後就不再使用在西漢流行的用「白膏泥」來密封墓室，造成東漢磚室墓文物保存普遍較差，很少能有諸如漆器

、絲織品、帛書帛畫、竹簡木牘出土。所以上至王侯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墓室多出土粗陋的陶器明器。

下圖為東漢墓葬的出土的形制：

第四，從出土簡牘上的文字區分西漢和東漢：

西漢初期、中期和晚期簡牘上的漢隸字型的演變過程，我已在昨天有所介紹，簡單得說西漢前期的隸書文字較接近秦隸，字型古拙，但

是從西漢中期開始，漢隸開始擺脫古拙之風，接近後世成熟隸書的韻味。具體今天不再複述，只貼出圖片供大家參考。

下圖為西漢前期簡牘（公元前183年，西漢呂后五年）

下圖為西漢中期簡牘（公元前133年，西漢武帝元光二年）

下圖為西漢晚期簡牘（公元前62年，西漢宣帝元康四年）

東漢初期的簡牘漢隸逐漸成熟，到了東漢晚期的漢靈帝時，漢隸已經具有後世楷書的韻味，最典型的例子為東漢靈帝熹平石經成熟漢隸。

下圖為東漢初期居延簡牘（公元29年，東漢光武帝建武五年）

下圖為東漢晚期長沙五一廣場簡牘（公元172年，東漢靈帝熹平元年）

第五，從老子哲學思想的變遷區分西漢和東漢：

中國道家學說真正成熟於東漢中晚期，目前社會流程的《道德經》，是東漢晚期學者王弼整理編撰定稿，因此也稱為王弼版道德經。但

是老子學說脫胎於楚文化，道家哲學思想起始於春秋中晚期，但是到了西漢中期開始，其思想和觀點被後世學者不斷篡改，尤以東漢最晚嚴

重，現在我僅以出土文獻提供的新資料，舉幾例說明戰國至西漢初期的老子思想與東漢的道家思想的巨大差異。

例1、東漢王弼版道德經有云：「絕仁棄義，民復孝慈」。意思是，如果摒棄儒家虛偽的仁義觀念，老百姓就能回復到和諧自然的狀態

。

但是郭店戰國晚期版老子和長沙馬王堆西漢早期版老子，卻寫得是：「絕偽棄慮，民復孝慈」。意思是，如果摒棄因自身私慾造

成的過多的偽背本性的思慮，老百姓就能回復到和諧自然的狀態。

矛盾點：戰國和西漢早期的這句話，兩字之差，含義卻天壤之別，可見早期老子思想，並無明顯對儒家「仁義」思想的攻擊跡象

。

例2、東漢王弼版道德經有云：「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壘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意思是：凡事要堅持，不可輕

易放棄，努力可使量變積累成質變。這是一句勵志之言。

但是郭店戰國晚期版老子和長沙馬王堆西漢早期版老子，卻寫得是：「為之於其無有也，治之於其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

九層之台，作於虆土；百仞之高，始於足下」。意思是：所有事情要做到未雨綢繆，問題要在還沒有完全爆發之前就要解決掉。

矛盾點：東漢時期把老子的「百仞之高，始於足下」篡改為「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其實戰國和西漢初期的老子思想是積極主

動去解決問題的，並不是後世所想的那麼消極無為。

例3、東漢王弼版道德經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掙」。意思是：至高的品德像這水一樣，造福萬物而不掙功名。

郭店戰國晚期版老子和長沙馬王堆西漢早期版老子，卻寫得是：「上善治水，水善利萬物而有靜」。意思是：要用至高的品德去

「治理」水，用水安靜和諧的一面去造福萬物。

矛盾點：早期老子思想是積極主動的，它強調要去主動「治理」水，而不是像東漢學者說的「若」水。

例4、東漢王弼版道德經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意思是：道生出了它的第一次變化，第一次變化引起了第二

次變化，第二次變化引起了第三次變化，這第三次變化最終化育了萬物。而這種變化是竹簡次第演化的。同時東漢人認為生成世界的原本因

素是「氣」。

郭店戰國晚期版道家經典「太一生水」則說：「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大一，是以成地。天地互相輔也，是

以成神明；神明復相輔也，是以成陰陽；陰陽復相輔也，是以成四時」。意思是：水是生成天地之前的萬物之源。然後生成世界萬物的因此

既是次第演化的，也是互相影響的。

矛盾點：說明在戰國和西漢初期，老子學說認為水是萬物之源，到了東漢就改成氣是萬物之源，所以到現在為止，我們的道教還

在強調氣的本源和核心作用。

第六，造成西漢與東漢從外在表像到內在氣質的巨大差異的原因分析：

西漢直接繼承了戰國楚，人們的哲學，價值觀，審美幾乎沒有變化，很多西漢初年的中老年人，都是出生於戰國時期的楚國，一直生活

到西漢，這種就是肉體的延續。

直到漢武帝之前，政府實行無為而治，不過多去干涉人民的思想，讓社會自由，輕裝發展，人民生活開始富裕，生活壓力不大，精神壓

力也不大，大家都懷著輕鬆愉快的心情去生活，去享受，去想像。大家都把現實生活中的幸福，快樂與愜意帶到了信仰的仙界，天界。那麼

飄逸愉快清奇的雲氣紋就大量流行。器物也精緻考究，品味清高。

到了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開始逐漸控制人民的思想，但是從提倡尊儒到社會普遍接受有一個過程。到了東漢，社會普遍接

受正統的儒家思想，人們的思想受到限制，思想的不自由，導致想像力的限制和衰退。另外，儒家是講求積極入世，解決現實生活的具體問

題。也就是說行政和思想風格更加務實，多了下里巴人，少了陽春白雪。社會的注意力，從天上自由愜意飄逸的仙界，回收到了地上的現實

生活。再加上西方佛教於西漢末年，東漢初年傳入中國，國人的哲學思想，價值觀和審美也逐漸改變。這樣，西漢時期高雅精美的藝術審美

，這樣輝煌的時代忽然間就消失在了後世人民的思想中，記憶中。

因此，西漢與東漢雖都為漢，但是西漢是純正華夏文明，而東漢由於西方和南亞宗教思想的影響，已經不再是純粹的華夏了。他們的內

在氣質自然有了絕大的差異。

下圖為我國最早的佛教造像石刻，江蘇連雲港孔望山東漢佛教造像石刻。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