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安縣前身叫新定縣,其縣治並不在獅城,而是現今中洲鎮木連村
原標題:遂安縣前身叫新定縣,其縣治並不在獅城,而是現今中洲鎮木連村
木連村與古遂城
作者◎盧燕敏
在中洲人的心目中木連村與古遂城一直都是一個巨大的懸念,或許還將是一個永遠的懸念。
因為一個歷經三朝代,有著400多年縣治歷史的繁華古城就這樣消影無蹤,怎麼樣都說不過去吧?天災還是人禍?無法銜接的歷史究竟去了何方?各種疑問的聲音混合、糾纏在一起,久久縈繞在中洲的大地上。
翻開明萬曆四十年、民國十九年《遂安縣誌》,上面都有明確記載木連村與古遂城的存在,「縣治舊在木連村溪北,唐武德四年遷五獅山之麓(即後來的獅城)。」
有了這句言之鑿鑿的佐證,那段曾經的歷史和那段曾經的煙雲都可以帶著我們前往時間深處,尋找那些消失的血肉並讓他們重新得以賦形。
一
先來說一說木連村。
木連村,今中洲鎮鄭月,它與近旁的湖田裡、月山底等自然村均屬楊村徐家村。
有關它的資料來源於《康塘洪氏宗譜》,據說這裡古時風水絕佳,雲蒸霞蔚,周遭的山峰像極了一隻只圍攏而來的螃蟹。村莊的位置適宜,背靠後塢,面臨大溪,極目遠眺下對面的龍耳山峰清晰可辨。
這可是個既聽得見水聲也聽得見喧聲;既聞得到山林的清香,也看得到世間人情的地方。修身養性之時又能觀時局動態,猶如一個私密空間,「爽借清風明借月,動觀流水靜觀山」 。
說到木連村,自然要提到一個人。因為正是他的居住,這個山野小村才被中洲的後人們一次次提起。
那是公元417年的某一天,幾輛懸掛著大帷幔的牛車,沿武強溪緩緩而來。牛車停在木連村的村口,下來了一位氣度不凡的老者。他髯須垂腹,神色凜然,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了村莊。
這位不速之客剛從京城辭官而來,攜帶一家老小一路尋找安生地,木連村成了他最後的歸屬。
此人物,名,洪紹,乃東晉名將。
早年隨劉裕(南北朝時期宋朝的建立者,史稱宋武帝)征戰有功,被封明威將軍。後升任兵部尚書,贈金紫光祿大夫。劉裕性格古怪,膽大心狠,對異己分子絕不手軟。當他的征討勢力越來越強大,東晉王朝其實已經掌握在他的手中。
在陀螺似的政治轉向中,洪紹似乎看到了權利背後的暗潮洶湧,他不滿卻不可言,只有以掛冠退隱,表達了內心的憤慨。然而,儘管退出了政治漩渦,但他關注時局的眼界卻不想閉合。
而木連村的地理位置,正好給了他一個看時代的窗口。
憑想像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幅圖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桑椹的芬芳飄蕩在泥土之上,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竹林漏到溪水邊,使蜿蜒的溪水變成了一條斑駁的蛇。光線晶瑩通透,飽含水汁,野花在風中出沒,在光影中流暢旋轉,時光的纏綿令人溫暖。所有的刀光劍影都被隱去,所有的勾心鬥角都在消頓,歲月被這縷陽光抹上一層淡金的色澤。唯有此時,人才能真正地沉靜下來,呼應著自然的生機。
圖景里,洪紹焦灼的面容不再繃緊,他每天面對著武強溪,面對著溪對岸的古遂城。看村裡的男女老少挑一擔擔蔬菜瓜果過溪進城,然後又帶著城裡的物品和信息回到村莊。他領略著這份安詳的俗世,整個人被細膩的光影包圍著,那般柔和,那般寧靜,他哪怕就是沉默,也沉默在紮根的力量中。
在洪氏家譜里,他被尊稱為洪姓始祖。這位始祖在木連村一住就是二十六年,直到公元443年才駕鶴西去。終年,八十三歲。
他雖是淳安縣境內第一位一品大員,但畢竟年代久遠,能讓後人記得也實屬不易。除了洪氏家譜的記載,東晉大文學家陶淵明為其撰寫的墓志銘也為洪紹的千古留下了一筆。
木連村的面積不大,從現有的遺迹看,最多可容納幾十戶人家。在漫長歲月里,許多史料都是靠人們的口口相傳,才得以接續前世。
木連村也不例外,它幾乎是在中洲人的念叨中傳承了下來。在老人們的嘴裡,它除了叫木連,也叫洪田塢和老屋基。
洪田塢的叫法,是因為村前曾經有一口水塘。我們多次去木連村的遺址尋找蛛絲馬跡,一次次猜測遺留下的石頭堤壩到底屬哪個朝代?一次次察看武強溪是不是曾經就從村莊的大門前流過?甚至為一條從後山大塢流出的溪流而驚呼不已。
見我們大驚小怪的模樣,一位叫汪德個的村民不住憨笑,說,這條溪我曾爺爺在世的時候就一直在流了。又指著小溪笑言,即便是遇上大旱的日子水流也沒有中斷過。接著,領著我們去看被雜草覆蓋的舊堤壩。
這應該是一道古代河堤的防洪工程,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一直從木連村延伸到月山底村。堤壩彎曲的形狀像一條路,又像一條河。那延伸的姿勢,使我們如同看到了流淌中的武強溪就在腳邊向前奔涌。而這道堤壩彷彿就是一道城牆壁壘穩穩守護著木連村。
可是,堤壩到底是什麼時候修築的,一共有多少長?問了許多村民都搖頭說不知,唯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村民在喃喃自語:許多年了,許多年了……
細看堤壩的材質全有鵝卵石和大石塊砌成,雖說因人為的破壞被挖掘過,雖說因年代的久遠被風雨侵蝕過,但存留下來的堤壩依舊完好,依舊十分堅固。可見這道堤壩的修建過程是經過嚴格質量管理的。
順著後山的路,我們去了村民嘴裡所念叨的神奇鍾靈山。
相傳,鍾靈山有許多古墓,而且這些古墓都不像草草安葬了事,規模、樣貌都絕非小戶人家所置。七八十年代,村民們曾經掘過古墓的磚拿到外面去買,據說都是一些上好的磚頭。得知村裡還保存著光緒年間所修的家譜,我們就像挖到寶藏般的興奮。隨著時間的磨損,加上家譜疏於管理,缺頁少冊已屬常態。但有關村莊的記載和里居方點陣圖的描述卻保存完整,不僅豐富詳實,而且一目了然,山、水、樹木、房屋,一筆一划力透紙背,就連木連村的圖貌也清清楚楚。
見我們訪古,村民們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搶著說他們的所見所聞。76歲的汪法國老人,邊回憶邊比劃,講述他們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改田時,就在木蓮村的遺址上,挖出過地基、灶台、石臼、鐵鍋(已經銹得拿不上手了)等一些零星物件,其中有隻秤砣,上面還刻有一個宋字。
汪法國的敘述彷彿把我們帶進了時光隧道,透過他的聲音,我們似乎聽到了木連村沉寂前的聲音。那裡有雞鳴狗吠,那裡有人聲花語……
昔日是如此遙遠,中間隔著深淵。這個有著歷史,有著故事的村莊隨著時光的流逝而坍頹而無聲無息,恐怕洪紹地下有知,也會黯然神傷,也會捶胸頓足。村莊因人而形成,人因村莊而集聚,人散了,村莊也就沒了生機。
洪姓散落各地,除了淳安、壽昌一帶,還有福建、廣州的洪姓家族也一路尋祖問根來到中洲。傳聞洪秀全是洪紹的第十六世孫,經查實傳聞確鑿,這一史料在廣東省花縣官祿土布村清代洪氏《萬派朝宗》中就有記載。
如今在木連村的遺址上,後人們象徵性的立起一堵牆以示紀念。看著這堵牆,我們恍如被隔在歲月之河的另一岸,對前塵往事一無所知,只能在一次次的回眸中黯然、惆悵。的確,這個世界什麼都可以改變,唯有映帶左右的青山,亘古不變。
看看眼前的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和清流激湍,想必,千年前應該就是這番模樣。正如那些走出村莊的人,有一天終究會回來,即便被風吹散了去,他們的子孫們依舊會嗅著祖宗的氣息,尋蹤而來。
△地圖來源:蔣建坤 《淳遂兩縣復原紀念圖》 點擊圖片可放大觀看
二
關於古遂城的資料少之又少,唯一有據可查的只有《遂安縣誌》和少許姓氏家譜了。至於葬在武強山腳的洪紹墓,也只能算是至今為止唯一能見證新定縣舊縣址的參照物。聊聊數語,有年代也有位置,相比民間傳說這樣的史料當然更據可靠性。
東漢建安十三年(公元208),東吳孫權派遣威武中郎將賀齊平定黟歙,割歙南武強鄉改置為新定縣,縣治就設在武強鄉平安里的「木連村溪北」。
公元280年新定縣更名遂安縣,縣治仍在「木連村溪北」,直至公元621年才遷往獅城,歷經三國、魏晉南北朝和隋唐時代,縣治歷史414年。
通過這段記載,古遂城的存在不僅確定無疑,而且它的斑斕歷史也從一個看似虛無的世界回到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
有關古城遷移,當地人流傳著一種「秤土擇地」的傳言,說是「安定里」十三都的土太輕,而武強溪下游十七都(即五獅山一帶)人說,他們那裡「土重」。上下兩都爭得不可開交,只好由中人取樣「過秤」,一決高低。不料被十七都人做了手腳,竟在泥土中摻入鐵砂,於是縣治遷往十七都五獅山下,即為獅城。
這種說法固然有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嫌疑,但並不妨礙中洲人渲染古城情結,他們的話語如砂紙般,日復一日地磨亮了古遂城的輪廓,使它更像一束遙遠、真實、不規則的光,讓我們的目光無法躲閃。或許因了這樣的言說,中洲才能給後人一個交代。而情結里的唏噓,不僅僅是因為400餘年的生生截斷,而是因為它徹底的消亡,甚至不肯留下一個念想。
尋村走訪,在閭巷之間拾撿遺漏時光。翻家譜、聽三五個老人說古,漸漸地一個古城的清晰顯現在面前。木連村對面,現在的防洪堤一帶,沙洲灘涂、溪流平緩,方圓七、八里視野開闊。西北兩面沿武強溪,水源充足,的確有建城的地理條件。物象填充著虛景,一遍遍,像碎片的拼湊,又像影像的重疊,最終構成了一幅大致樣貌。昔日古遂城的規模已隱隱綽綽地可以想見。
在幾個村莊保存完好的家譜里,我們找到了古遂城的點滴描述:人口萬人多,形狀酷似一艘大船。這艘大船就停在武強溪上,好似隨時隨刻都將楊帆起航。城向四面伸展,中間的一條主街叫麻田街。中洲人說,他們的祖祖輩輩都把古遂城叫著麻田街,至今還這麼叫。
那麼就讓我們透過街景,鋪陳一下它曾經的華彩:整齊平坦的街道、縱橫交錯的小巷裡弄、彩色招展的店鋪旗幌、酒鋪蕩漾出的酒的芳香、綢衣飄動的紋路以及瀰漫在空中的喧囂市井。那時的武強溪上舟揖穿梭、河畔繁忙,常年有18隻雕龍描鳳的船隻停在溪頭。還有三座弔橋,其中一座叫南星橋。
據說就在這座橋上,發生過兩個村莊的械鬥事件,結下的冤讎現在仍未消弭。古城的圖景,猶如花棚柳市、霧閣雲窗,在時光的凝視中宛如曇花一現。想起搬遷到五獅腳下的獅城,那般的華麗與豐盈不也被無情的江水帶走了嗎?一如它當初把古遂城帶來一樣。
三
「木連村溪北」的方向,現在是一片開闊地。上面生長的樹木與莽草都帶著這塊土地少有的青翠,令人濕潤。在所有人的眼睛裡,那生生不息的武強溪儘管沒了當年的浩蕩水勢,但它的清澈與潮濕也依然不復人間的美。
沿尋找路線,我們一路勘探,路遇一位古稀老人停駐攀談。他指著防洪堤下的沙洲給我們講起了他小時候的事,說他和村裡的孩子常去沙洲玩,挖灘、摸魚,撿到過許多古代瓦礫、瓷片,還踩到過灘下的石板路。他的上輩們也在這片沙洲農耕時,挖出過一些古磚、古瓦及碎裂的粗瓷碗。老人還曾聽他的祖輩們談起,原先木蓮村的村前就是一條大溪,後來分叉成東西兩條支流,一條往仙居村方向,一條往木蓮村的方向,古遂城就停泊在這兩條水流當中。
滄海桑田,星轉斗移。在漫長時光里,一座城的消失與一座城的崛起,同樣稀鬆平常。但它的存在,應是歷史的痕迹,而我們怎能遺忘歷史?對此我們確信無疑,踩踏的泥土之下應該就是古遂城。
老人張開雙臂,連說帶比劃,又把目光轉向了月山底村方向,凝視片刻,然後面帶神秘地告訴我們,那裡有一座鐘靈山,山形走向特別像烏篷船。
他還說,在祖宗傳下來的信息里,除了是風水寶地,就是古遂城人的墳地。老人非常有耐心,他背著雙手在長長的防洪堤上來回走,我們跟在他的身後,自覺自愿被他牽引。他跺著腳下的地,似乎自言自語,又似乎對我們說,古城的麻田街就在這一塊。看他滿臉神採的樣子,彷彿遇到了暌違的往日。陽光照亮著他的聲音,也照亮著他整個人,而我們就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時間落滿灰塵的肩膀。
而今的武強溪不疾不徐,多像一位洞察世事的時光老人。莫非它藏匿的諸多秘密,就是為了讓我們這些後來人去探索、去尋找,或許只有這樣,那些逝去的歲月才充滿意義。
故紙堆、鄉村閭巷、田間地頭……這一切的一切看似都在茫然中,可當紛紛圍攏來的一些物象漸漸明晰,並在一寸寸的光陰中變成記憶。這一刻,我們寧願被歲月一層層塗抹,因為只有通過這樣的隔世想像,我們才能去目睹一個完整的春色。
來源:淳安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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