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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謀殺」的音樂家——木心和他的音樂

讀一期雜誌,聽一張唱片,品一年經典

《音樂愛好者》,讓你離高雅更近一點

發現木心恍若滄海拾遺。

2006年,散文集《哥倫比亞的倒影》面世。看到那聞所未聞的作者名,許多人奇怪:木心是誰?

木心並不是在二十一世紀初乍現的新作家,畢竟當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出版時,這位年過花甲的老先生的寫作生涯已有六十餘年之久,只是此前從未被大陸讀者所認識。而當他終於帶著他的字與畫出現在我們面前時,人們卻驚訝地發現,他的作品竟總是不落窠臼的。

不論詩作、散文,還是俳句與水墨畫,都不帶絲毫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氣息,哪怕是放在當今,也與當代文學、藝術相差甚遠,令人「茫然不知其傳承所在」。因此,頂著「作家」與「畫家」雙重頭銜的木心彷彿變成了什麼符號一般,人們圍繞著他眾說紛紜,褒貶不一。

在我看來,「木心熱」的如火如荼只集中在文學與美術領域,與音樂遠遠地隔著。直到有一天,我在《即興判斷》里讀到了木心的一句話:

我是一個人身上存在了三個人,

一個是音樂家,一個是作家,還有一個是畫家,

後來畫家和作家合謀把這個音樂家殺掉了。

我忽地意識到,木心居然還有一份做不成音樂家的失意。他把這份遺憾放進文字里解、放進畫里宣洩,即使有人或曾窺見過一二,只怕也轉身就將其擱置了。於是他與音樂的關聯就這樣被掩藏起來。但這句意味悠長的嘆息,卻意料之外地讓我撞見了一個文學、美術之外的木心。

1

福樓拜說:「藝術廣大已極,足以佔有一個人。」

於是木心應和:「我甘願為藝術佔有,沒有異議。」

但我實在好奇,文學、美術是他的食糧和意志,

那麼音樂於他而言又是什麼呢?

趁著周末,我去烏鎮西柵的木心美術館找我的答案。簡約而清峻的美術館鄰水而立,在遊人如織的古鎮里隔著一道橋遠離了人群。館內的展廳彎彎繞繞,彷彿層疊的暗盒,守著不同模樣的木心。我在展示木心生平的序廳里,隔著櫥窗,看先生這一生的模樣。

木心美術館

木心少年時,正處於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外國資本主義大肆侵入、中外文學思潮產生碰撞的時期。彼時,木心遠離了錯綜複雜的社會衝突,也遠離了紙醉金迷的誘惑,躲在烏鎮一隅,讀遍了茅盾書屋中的書籍,聽遍了留聲機里的古典音樂。他讀尼采、福樓拜、萊蒙托夫,聽肖邦、貝多芬、莫扎特。「聲聲入耳,心不二用」。

青年時,他習奏鋼琴,並在上海育民中學兼授音樂課。但他認為這種溫暖安定的生活於他的藝術有害,於是放棄了聘書,背著行囊上了莫干山,讀書寫書、聽樂修道,只有早年閱讀過的作品與聽過的音樂伴隨著他。後來,便是木心人生的分水嶺。

「文革」時期,木心身陷囹圄,早期作品被全數抄沒,但在牢獄裡,他卻自得其樂地把自己浸泡在文學和音樂中。他在本應寫材料的白紙上用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寫下六十五萬字的《獄中筆記》,還在紙上畫黑白琴鍵,無聲地彈奏「鋼琴」。

在人性被禁錮的時代,木心卻突然懂了貝多芬,甚至「不僅懂了,而且奇怪貝多芬的遭遇和我完全不同,何以他的悲痛與我如此共鳴?細細地想,平靜下去了,過了難關」。

1982年,木心離開祖國,旅居美國紐約,繼續他的寫作。他為學生們講歷史、談文學,好不愉快,卻唯獨每每聆聽音樂時默然,彷彿被觸動了什麼隱衷一般,只是不出聲地聽,故嘆此時的音樂是「又親昵又疏離,彼此都知恩而無由報德似的」。

木心老來回憶往事時總是念叨:

「音樂是我的命。」

雖然這一生里他未曾系統地學習過音樂,甚至臨終前都無法親耳聆聽自己寫下的旋律,但音樂給予他精神力量,他的一生都被音樂佔有。他認定音樂高於一切藝術,試將音樂的神意注入詩文和繪畫。

於是,他的詩和散文中,文字與音樂交融;他的畫作里,意象與情緒融會。在他的音樂里,文字的敘事性與畫作的抽象性同樣呈現其間。對於始終致力於圓通自己藝術的木心來說,音樂或許正是那個能讓他解鎖各個門類間枷鎖的鑰匙。

2

木心自己很明白,做不成音樂家的失意不用全然去文字里解,用音樂造夢亦然,但他卻從未與人分享音樂的夢。直到他於2011年逝世後,人們發現了三十多頁樂譜手稿,才第一次發現了他造夢的痕迹。據他的學生陳丹青回憶,木心在世時從未給任何朋友看過自己的樂譜,但他們都曾聽到他愉快地輕聲哼唱。

他說:「木心當然一天到晚在做夢,他說將來——他老是說將來,我心裡想著你還有多少將來——他說他要請人把這些東西變成五線譜,配了器聽一聽。他是沒這個福氣了。」

在木心逝世五年後,陳丹青將這份「福氣」還至木心手上。他在烏鎮大劇院里為木心舉辦了一場音樂首演,邀來朋友們一同聆聽木心的「聲音」。

這場音樂會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木心所作的一首極其簡單的單旋律作品。短短一分多鐘里,沉鬱的情思竟滿滿地溢出來,令我沉醉其間。當我從那個幽深的氛圍中回過神來,腦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去看看他的手稿,看看那裡有一個怎樣的木心。

陳丹青說,木心遺留下的音樂手稿中有幾首相對完整的樂曲,包括「一首鋼琴協奏曲,一個為宋朝詞牌的譜曲,一個所謂交響樂第一樂章的首段,還有一個非常快樂、激越,演奏起來屬於第四樂章的那種」。

在木心美術館的五號展廳,有五頁曲譜得以展出。這僅僅是木心音樂創作中的一小部分,但這也是我們唯一能最集中看到他樂譜的地方了。這五張樂譜都用簡譜寫就,沒有標題,沒有文字,創作時間也無從考證。寥寥數行,雖氣質各異——憂鬱、沉思、激越,但同他的文字一樣,如詩一般,娓娓道來,低吟心事。

木心美術館

在這些看似簡陋的數字里,暗藏著肖邦「憂傷、自愛、悼念、懷想的那一面」,暗藏著莫扎特式的「快樂、明亮、和平祥瑞的陽光面」,還有貝多芬那樣「軟綿綿的」卻足以對抗宇宙的思想。這些偉大音樂家的靈智結合於他的音樂里,古典與浪漫並存。

或許他對自己只能使用簡譜記譜有些羞赧,才這麼多年不曾把樂譜給人看,但他的確成功地把自己的詩意和深意都蘊含在這看似冰冷的數字里了。原來,情感的表達和傳遞也可以與記譜方式無關,即使是寥寥數字,也是經由從心到筆尖的流淌,把思想化開的。

陳丹青說:「音樂不是木心的創作主項,但缺失了他樂稿的呈現,我們對他的了解是不完整的。」我終於對這句話感同身受。

在這些有限的、以數字代替的音符里,我找到了一個我從來不曾知道過的木心。他的音樂竟與文字完全不同,是帶著苦難氣的。然而,他不宣洩苦難,他會自控。那些內心深處的隱私與寄託,他只把它們壓制在音符之下;那些對不幸和厄運的抱怨與宣洩,他選擇只說給自己聽。留給你我的,只有不疾不徐、恬靜沉鬱的叮咚作響。

可那背後是「金剛不壞之心」的木心在說:

「你要我毀滅,我不!」

在音樂里,沒有人能摧毀他的結界。

憑著一腔衷情,木心漂亮又靈活地在音樂里活著。他把音樂與其他藝術捏合在一起,穿戴在身上,然後越過一片殘山剩水,把他的天才給世人看。他用藝術詮釋這一生,因此他的音樂也因為「木心」這個人和他所代表的意義而意味深遠。

我希望有一天,他的旋律、詩作都可以被音樂家們真正地還原到他的思想與情感中去。到了那天,也許我們能在他的「桃花源」里聽他的真誠,聽他的信仰,聽他的情慾紛紛,最後聽到「木心之木心」。

本文節選自《音樂愛好者》雜誌2018年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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