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憶母親》 作者：程士臣
媽媽
彝人製造111
彝人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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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憶母親
作者：程士臣
我的母親張琪珍，1917年2月生人，1973年11月被病魔奪去生命，年僅56歲。今年，是她辭世45年，冥壽一百零一歲。
01 艱難
母親生前只留下了一張半身黑白照片。我小時曾見過父母的結婚照，照片上，母親一雙明眸飽含憧憬，可惜那張照片沒有保存住。
美好的憧憬並沒有給母親帶來好運，從我懂事開始，母親就一直在艱難、困苦、坎坷、磨難中，拉扯著孩子們蹣跚前行。
五六十年代，我家的生活很貧困，全家六七張嘴全靠父親的工資來養活。那時的父親不大顧家，工資要留一些自己花，對母親野蠻粗暴，時有打罵，這就更讓母親雪上加霜。母親最知己的朋友，是同院兒一位耿直豪爽、仗義執言的王姑姑。母親善良柔弱備受父親欺負，王姑姑對母親倍加呵護，與父親堅決鬥爭，讓他有所畏懼和收斂。上世紀60年代初，王姑姑一家要搬往北京，母親和王姑姑抱成一團，哭成一對淚人。搬走那天，母親做飯時該放鹽卻放了鹼面，還把淘米水倒進了煤球爐子，險些把自己燙傷。後來王姑姑多次專程來津看母親。
每到春節前，母親就要打「鋪襯兒」納底子，縫縫連連，給每個孩子做一雙新布鞋，縫一件新衣服。我家過春節往往只能買二三斤肉，母親就靠這點肉，變著方兒地讓一家人吃好喝好。吃飯時，母親總是只夾白菜，先濟父親和孩子們吃好，或推說已經吃飽。還搶著吃剩下甚至有了餿味的飯菜，以致造成後來身體浮腫。
三年天災人禍降臨，貧窮和飢餓兩大重負，全壓在了母親肩上。母親靠著用糧票換購山芋和山芋面、在玉米面里摻麩子、撿菜幫菜葉，或者買豆腐渣炒了吃，想方設法緩解一家人的飢餓。我是男孩子里的老大，常去郊外挖野菜。一次，我背回一袋拉秧的青澀西紅柿，母親高興得像得了金元寶。
母親含莘茹苦，歷盡艱辛，在艱難地維持一家人生活的同時，給工廠拆洗縫補那些油污難聞的帆布工作服和棉大衣，給街道砸核桃、拆棉紗、糊紙盒，承攬了不少又臟又累的雜活以貼補家用。但無論多麼貧困和艱辛，她也堅守真誠淳樸的本色。做砸核桃加工活時，她堅決反對私留核桃仁，用加水、摻雜物充分量的造假謀利行為。她嚴肅地說：「一是一二是二，該交給國家的一點兒也不能拿。你們今天要是昧了良心，明天就變成壞人了！」
在滄桑的歲月中，母親操勞過度，身體透支，四十多歲時就滿面滄桑，頭髮花白了。
02 母愛
母親最大的愛都給了孩子。她常說：「這五個孩子，就是我的五塊寶！」
母親的愛細緻入微。我上小學的時候，一次，母親叫我伸出左手，拉著我就去找大夫。醫生說我的手腕「錯了環兒」，再晚一點就要殘疾了。我工作了很長時間，還是騎著一輛二手老舊自行車，母親暗暗積蓄一段時間後為我買了一輛新自行車。她激動地哭著說：我兒子上班這麼長時間，終於能騎上新車了！
六十年代初，我大姐患重病，母親抓緊給姐姐看病，並多次到「天后宮」進香請願，為女兒「消災」。母親對兒女的愛心，足以配得上對神靈的虔誠。
1964年，我的工作單位開展評功擺好活動，母親被披紅戴花、敲鑼打鼓地請到廠里，聽著自己的兒子被大家誇成一朵花。但母親也得知我在廠里吃了好多苦，特別是我被高壓蒸汽燙出半尺多長的傷口和腹部被大面積燙傷潰爛，竟然堅持工作沒讓家裡發現，母親回家後大哭了一場。我和母親血肉相連，心心相印，母親的一句心裡話永在我耳邊：「兒啊，咱娘兒倆是情趕情、義趕義啊！」
1971年冬天我要隨廠里去「野營拉練」，母親晝夜忙碌，用新棉花為我趕製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和一雙新棉襪。在拉練中，母親的溫暖一直伴隨著我。
我家的老住房只有八平方米，一家七口人擠在一張大草炕上睡覺。夏日的一天我半夜醒來，只見母親在用蒲扇給孩子們扇涼，而她自己卻大汗淋漓，汗衫都濕透了。
母親的愛不僅對自己的孩子。解放前後父親家因生活貧困，把最小的孩子我四叔過繼給郭家。母親看到四叔大冬天穿著露腳趾的鞋，又凍又餓，就悄悄地給他做鞋，送他零花錢和食物，不斷周濟他。四叔從內心感激母親，後來參軍複員經常來看望母親，稱母親是「老嫂如母」。
母親對子女絕不嬌慣和溺愛。她經常給我們講一些歷史演義以及民謠和民間故事，告誡我們哪些事該做或不該做。教育我們做清白正直善良的人。她諄諄叮嚀我們說：「你們一定要記住：『有錢給窮人，有飯給飢人』。」「永遠不要巴結有錢有勢的人，要靠自己學本事立身立業。」她給我們灌輸了不少優秀的精神文化理念。比如要「老實做人，實在辦事」、「人生在世，不能光顧自己，要想著別人」、「不要欺人，不要害人，不要看不起人」、「送人一分好，勝燒十柱香」、「你善待別人，別人才會善待你」、「做了壞事，神鬼難瞞」等等。
母親恨我不成器，忍不住時要打我或讓我罰站、挨餓、受凍。我曾經因在馬路上拾起一個核桃被母親扇了耳光；因撿了鐵絲做彈弓用，被母親訓斥說「愛小」；因拾到一塊銅塊交給母親遭到質問：「現在就咱娘兒倆，你說實話。如果是偷的，你承認了還是好孩子，我也不打你。如果不說實話，我就把你送派出所！」直到確信兒子沒有犯法她才鬆了口氣。
這一幕幕往事，讓我知道了什麼叫偉大、無私的母愛。母親嚴厲的家教和諄諄教誨，融入了我們的血液，塑造了我們的靈魂，成為我們有尊嚴、有體面地成長的基石。她的高尚品德，在她的五個孩子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03 美德
母親沒上過學，但精神內涵很深，文化品位很高。她的身上，透射出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和沉靜大氣的風範。她胸懷坦蕩，光明磊落，看事看得透，看人看得准。
母親正直耿介，是非分明，追求世上真理和人間正道，最厭惡虛偽邪惡。在「文革」的狂熱中，母親非常冷靜，提醒我們不要亂摻乎。面對種種艱難困苦，母親總是緘口不言，忍辱負重，百折不撓，自強不息，從沒有彎下挺直的脊樑。她從不願去求別人或去麻煩別人，更不願去做應聲附勢的精神乞丐。她多次對我們說：「咱人窮志不窮，窮也要窮得有骨氣。有多大難也不能手背向下，不能讓人瞧不起。」
那時，母親再苦再難也不向有錢的親戚伸手。而當我家生活稍有好轉之後，母親得知我三叔得了肝炎病，馬上送去糧票以及黃豆等補養品和一些錢，主動接濟遇到困難的親友。
善良是母親的立身之本，如果母親有化身，一定是天使。母親在自己孩子與別家孩子發生衝突時絕不護短，總是先教育自己的孩子。母親常常教育我們多關心別人，多參加公益活動。舉凡雪天到街上掃雪，雨天在院里排水，為孤鰥老人買鹽打醋，幫鄰居們倒垃圾箱，為慈善活動捐款等等，她都鼓勵我們主動參與。
母親寧可犧牲自己的利益，也要先為別人著想。她得知衚衕里一對雙職工由於上班很忙，顧不上照料無法自理的老父親，就自願幫他們為老人清洗屎尿衣物。有一次，母親帶著我大弟弟和同院兒張叔叔的兒子出門。從開走的電車後面橫過馬路時，突然間對向開來的另一輛電車沖了過來。母親首先是把鄰家孩子攬進懷裡，好在有驚無險。事後母親說：「嚇死我了！自己的孩子還好說，可不能碰壞人家的孩子啊！」
母親對長輩的孝敬同樣是典範。每當我姥爺和姥姥到天津來時，母親都恭恭敬敬地侍奉二位老人，雙手端飯奉茶。母親把艱難藏在心底，而不向娘家吐露半字。五十年代我爺爺得了胃癌。爺爺住在我叔家，母親就每天自己帶飯，準時到那裡值白班，為爺爺擦屎擦尿，換洗被褥，任勞任怨，一直到去世天天如此。老人充分享受了母親的孝心，直到駕鶴西去，一直很舒服很乾凈。
母親與親戚和鄰居們相處得很好，深受大家擁戴。她說話辦事透亮直爽，不藏不掖，出以公心。街坊之間難免有些磕磕碰碰、嘰嘰喳喳，母親總是主動去調解誤會，促進鄰里和諧。母親會做一種又脆又香的「糊餅」，鄰居們都愛吃。母親每次就多做一些，送給各家嘗嘗。
我的同事朋友們到我家來，母親用最好的飯菜招待他們。母親對他們關心備至，他們也把母親視為親人，心裡話都跟母親說，還把各自的初戀女友領來徵求母親的意見。母親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諄諄善誘地引導他們健康成長，對他們的缺點錯誤從不留情。母親病故後，我的兩個朋友像失去親娘一樣放聲大哭，非要戴上重孝。
1966年冬季，我家要從住了20餘年的老院搬走，衚衕的老鄰居都出來送行。那一天寒風刺骨格外的冷。母親與老姐妹們緊緊擁抱，在糟朽的衚衕老牆上滾得滿身是土，淚飛如雨，難捨難分，幫我搬家的朋友都為之動容。母親病危時，老鄰居姐妹趕來陪護母親幾個日夜，又用熱淚送她們的「大嫂子」西行。
母親身患絕症只存活了三年。後來妹妹說，她在八、九年前一次體檢時就被查出有病灶疑點。但那時家裡缺錢，母親就悄悄將此事壓下，以致使病情惡化。等到家庭生活好起來，她卻病倒了。妹妹說起此事，不禁痛哭失聲。
母親病重時就對後事做了安排。她說：「人死如燈滅。我死後要火葬，不留骨灰，把骨灰揚去。」還說：「我不能給孩子們抹黑，給他們找麻煩，影響他們進步。」
清明時節倍思親，最思最想是母親。悵望星空，天人兩隔，心底有痛，筆端有淚。母親啊，請讓我在這一行行文字里，與您一起，重溫那刻骨銘心的記憶吧......
2018年4月2日晚
【作者簡介】
程士臣，天津人，曾長期從事工會工作。以文寫心，以畫寄情，喜歡在文字和書畫中尋找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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