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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亞璋 《關於一個叫「禾利鋒」的朋友的死去》

關於一個叫「禾利鋒」的朋友的死去

俗話說:「人到中年不如狗」,一轉眼,我已經人到中年了,上有老,下有小,生活還算是過得去。在自己的安穩的小日子中小心翼翼的過著還算是靠譜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加上有點自己的追求和愛好,不僅在朋友眼中,大多數時候就連自己也認為還算是個幸福的人。不過,生活中的苟且只有自己知道,不僅是眼前的苟且,還有遠方的苟且。已經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生活到這個時候,似乎已經容不得再有什麼意外和閃失了。

不過,即便是這樣,也經常會被不時傳來的噩耗嚇到,身邊的人已經逐漸開始有人先你一步,比你老的也就罷了,碰到年紀相仿,甚至比你更小的,真是情何以堪。每每這種時候,自己驚愕的表情時可以想像出來的「怎麼會呢?」「不可能吧?」「唉,他還這麼年輕!」用自問自答的三部曲,完成對一個逝去生命的最後詠嘆。其實,仔細想想,哪一年,哪一個月,哪一天沒有人死去呢?只是你對死亡變得更加敏感了而已,因為你開始越來越清晰的意識到自己離生命的終點其實也並不遙遠。不過,對於禾利鋒而言,這其實並不適用,對於他的死訊,我雖然免不了吃驚,但卻並不感到意外。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意外的人,他的生命里沒有意外才是真真的意外。

禾利鋒是我附中時期的同學,他有很多外號,例如「排骨」,「小排」等等,大多數外號都和他瘦小的個子和一張像小孩的臉有關,十四五歲的年級,班上女同學已經發育出豐滿的身材,男同學雖然大多骨瘦如柴,但個子已經蹭蹭的往上冒,印象里我大約就是那時候長到現在的海拔了,而他卻始終保持在一種未發育完全的狀態。

我更感興趣的是他的另外一個外號「螞蚱」,關於這個外號怎麼來的,已不可考證,有人說是因為他走路的樣子帶有一種蹦蹦跳跳歡快的節奏。而我對此有自己的看法,螞蚱,你知道嗎?這是一種多麼不靠譜的動物啊!為什麼這麼說?你見過螞蚱蹦跳的方式嗎?見過的話你就知道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運動。起跳之前,它完全不知道自己降落的地方啥樣,所以他的降落完全無法考慮落地的姿態是否正確。有時橫著落地,有時豎著落地,有時候直接翻過來背部著地。然而,不管被摔得的有多慘,它就那麼不停的一次次的跳。你見過爬著走路的螞蚱嗎?反正我沒見過!

自然界里還有一種動物叫螞蟻,相比之下螞蟻就踏實的多,在我們的文學作品裡通常還把螞蟻描述為一種勤奮工作,團結協作的人。螞蟻是從不跳躍的,它爬行的時候前面的兩個觸角不短的上下探測前面的路況。我經常想,如果螞蟻來開車的話,一定是個好司機。

那時候,青春期的孩子流行相互起外號,外號很多,其實想像力也倒一般,昆蟲動物極容易被聯想起來,什麼「大象」、「蚊子」、「什麼狗」、「什麼豬」??一個班你看,和個動物園差不多。班上還真有一個同學外號就叫「螞蟻」,真實的名字我想在已經想不太起來了,也不太清楚近況如何,印象中是個沉默的人,同學群里也不太說話。我看他的微信名片上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喝酒」,我想有酒喝大約是不錯的。

相比之下,我覺得「螞蚱」這個外號是不一樣的,這種生下來就是為了一次次起跳的動物,在某些層面與我故去的朋友禾利鋒有著很多共同的特點。撿好聽的說,那是勇敢、相信直覺,如果用不好聽的詞來說就是不靠譜。

中國的語言是很有內涵的,我們對同一個事物的描述具有相當的詭辯性質。這大約是最符合我們民族個性的語言形式了,我們可以前一秒對某人鋪天蓋地的大唱讚歌,而後一秒恨不得把他十八代祖宗都操出來。成王敗寇的權力遊戲對語言的侵蝕已經深入骨髓。有鑒於禾利鋒顯然不太成功的人生,或許,我還是使「不靠譜」這樣帶有貶義的辭彙,更符合大眾文化的習慣邏輯。

關於禾利鋒的不靠譜,我想我是有一定發言權的,我一向不是一個合群的人,所以身邊的朋友不多,正因如此,我對朋友的了解和觀察會比較仔細和深入,當然,這樣做的後果是很多當初是朋友的人後來就不是朋友了。想來,禾利鋒大致也可以歸入這一類裡面。我們在附中畢業後的三十年里沒有一點聯繫,一方面固然因為那時候沒有微信,沒有qq,甚至於連手機都沒有,但事實是這和我對他的深入了解也是分不開的。以我當時對生命有限的理解和判斷,我可以直截了當的說他是一個不那麼靠譜的人,這一判斷,直到現在我也認為是對的,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我對生命有了新的理解和覺悟。

說到禾利鋒的不靠譜,對他稍有了解的人都會說一個學美術的,跑去玩搖滾,搞音樂,不務正業,這或許算是不靠譜的表現,但是,對此我多少保留一些自己的看法,要知道在哪個年代,玩搖滾這件事還真的不算太不靠譜,至少並非如今天這樣看起來那麼不靠譜。在崔健、唐朝、黑豹如火如荼的年代,青春期里的孩子們要是沒有一個搖滾夢,那倒是一件奇怪的事。現在呢,崔健開始混娛樂圈,唐朝不知去向,黑豹也解散了,在眾多油頭粉面的小鮮肉的承托下,當年黑豹的鼓手趙明義手拿保溫杯的中年大叔形象,已經儼然成了流行文化中的一個梗。鐵一般的漢子啊!當年作為鼓手的趙明義可是禾利鋒走上搖滾之路的偶像啊。現在回想起來,由於沒有架子鼓,禾利鋒把一本本厚厚的教科書當做鼓來打,直到打穿再換一本接著打,這恐怕是禾利鋒這一輩子做過的最靠譜的一件事了,我每每覺得,這個瘦小的矮個子坐在鼓前的那一霎那如有神性。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他的鼓打得是不錯的。在藝術學院這個專業高手如雲的地方,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他,不僅敢於在大廳廣眾之前登台表演,還經常引得眾多音樂美女的駐足觀看,並成功的和其中的一兩個發展出了超越革命友誼的感情,這基本還算是靠譜的。

當然,其後禾利鋒緣何沒有能在這件靠譜的事情上取得一些成就,這或許時由於時代的原因,社會的原因,當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由於橫亘在我們中間三十年的時空距離,這並非我所了解的事了。

最近在他去世後,我有幸聽到的一首他創作的歌,他似乎從鼓手又變成了一個創作歌手。這是一首很悲傷的歌,說實話,聽完這首歌,我流淚了。

我由衷的認為這是一首好歌,畢竟在我這個年紀,還能把我感動到流淚的音樂,已經很少了,我沒有理由不認為它是一首好歌,而唱歌的人大概也屬於靈魂歌者的類型。不過,這佷顯然是我一廂情願的看法。這離一首普遍意義上的好歌曲之間,還有這本質的區別。歌沒有名字,也沒發表過,一把木吉他,一個嘶啞的男聲唱出來,從錄音的效果來看,背景聲音嘈雜,音質也不好,大約就是歌者自己用手機隨便錄了一下。在這個包裝就是成功的年代,這麼裸奔的音樂是不多見的,我想這大概不是一次成功的起跳。我聽同學說,他是想出一個自己的音樂專輯的,不過,很顯然這個願望已經成為永遠的遺願了。

當然,就音樂而言,我基本上認為他似乎把這件大家認為那麼不靠譜的事情一直堅持下來了,而我想能夠把一件不靠譜的事堅持三十幾年的人,該是一個多麼靠譜的人啊。打一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像你娶了一個你心儀的對象,但全天下都認為你們不合適,而事實證明你們婚後過的並不幸福,或者說至少在大家看來並不幸福,你還能堅持不離婚,這其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當然,事情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你娶了一個你不愛的人,過上了一種大家覺得挺幸福的日子,三十年不離婚,在我看來,這兩種情況都算是靠譜吧。這麼說,可能會有一些混亂,不過,我想說的是關於「靠譜」這件事本身也存在不同理解的可能性。

當然,禾利鋒的確還是一個不靠譜的人,這是我領教過的,記得,有一年的某個暑假,在他的鼓動下,我和他兩個人去了一趟他的老家麗江,說是麗江,其實時麗江下面的一個小山村。這趟旅行於我而言是極深刻的記憶,時至今日仍是歷歷在目。我們先坐車到了一個叫做石鼓的小鎮,是那種夕發朝至的車,到那裡大約早上七八點的樣子,接著開始徒步去他老家所在的小山村,在他的嘴裡,那只是「一小段路」而已。其後,我們開始了在大山裡漫長的跋涉,約莫到了中午的樣子我已經有的不耐煩了,這麼「一小段路」我們已經走了三四個小時還不見蹤影。於是每走過一個山頭,我就忍不住問一次到了沒有,而他每次都說,這個山頭過了應該就到了。而我漸漸的開始對他的判斷產生了懷疑,因為那些走過的一個又一個山頭在我眼裡實在是長得都一模一樣啊。於是追問他上次回老家是啥時候的事情,他嘿嘿一笑;「七八歲吧!」

就這樣,「這一小段路」我們在完全沒有準備乾糧、地圖和一切野外求生物品的情況下,徒步十二個小時,終於在晚上六七點天色漸漸暗下來之前到達了他的夢裡老家。

那天晚上睡覺我們擠在一張小床上,我曾問他,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時怎麼回老家的,他嘿嘿一笑,說:「不記得了。」我說那你怎麼知道怎麼走的,他又嘿嘿一笑說:「有印象」。就在那山村的漆黑的夜裡,我分明看到他的小三角眼裡閃過一絲得意的狡黠。那一秒鐘,用今天的話說,「尼瑪,我內心裡一萬個草泥馬在奔騰!」什麼情況,我們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山野嶺徒步這麼久,導航的盡然是你童年腦海里殘留的路線圖?說真的,我殺了他的心都有。

現在回想起來,當年的我和他的思維方式其實並不在同一個頻道上,我大概屬於正常人,做事之前一定先要想好可能發生的狀況,並做好相應的準備,以防意外的發生,而他的字典里壓根恐怕就沒有「意外」兩個字。當然,字典里沒有「意外」兩個字並不意味著就能夠把控自己的生活,他就像一個螞蚱,只管一次一次的向未知起跳,至於如何降落則充滿了變數。

有了那次的經歷,我對禾利鋒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他是一個不那麼靠譜的人,在他身上發生的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這一點在附中畢業後的第二年發生的一件事情上,頗有印證,記得那年暑假回家,我父親突然跟我說禾利鋒來借過錢,並問我知不知道,我說不知道。我父親說很著急的樣子,借了一千塊錢給他。父親擔心他遇到了什麼意外,甚至於猜想他是不是吸毒,或者賭博欠了錢。

再往後三十年里,我再也沒有過他的消息。直到前兩年,微信大行其道,在同學群里,又有了他的蹤影。我為他高興,父親所擔心的意外並沒有發生。

然而,坦白的說,這絕對不是我所有內心活動的真實記錄,說句實話,在同學群里見到的禾利鋒,我是失望的,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大哥,我已經肥的像頭豬了,拜託!以後別再叫我螞蚱了!」我不是他的大哥,這是他的口頭禪,他年紀最小,所以班上的男同學他都叫大哥。不過再看到他與諸多同學聚會,吃飯喝酒的樣子,的確已經很胖,滿臉皺紋的臉和一頭幾乎花白的頭髮。已然是一個滿臉寫著滄桑的中年人,說是中年人其實不準確,儘管他比我年紀還要略小,但是單從形象上看,他似乎已經著急的步入老年階段了。唯一能夠讓我他和當年的禾利鋒聯想在一起的只有他倒三角形狀的小眼睛裡,彷彿還是那是那種狡黠而又帶著一絲輕浮的眼神,就如同三十年前在麗江鄉下的某個夜晚,一模一樣!以我今天三十年的人生閱歷來看,有著這種眼神的人,骨子裡一定屬於那種不太靠譜的人。因此,儘管失望但內心深處,我其實希望他還是那隻螞蚱,即便是已經胖成了豬,也還能一次次無懼無畏的向著未知起跳。

說到這裡,禾利鋒的死對於我而言既是意外,然而,也不算是什麼意外。其實,我是隱隱的期待著在他身上能夠發生某種意外的,當然,這倒不是期望他身上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情,而是希望在生活的秩序與理性之外看到另外一種可能性,至於這種可能性是什麼,我並不真正地清楚,我只是潛意識裡認為,如果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那麼,它一定會存在於禾利鋒的身上。我可以接受一個奇蹟般的禾利鋒,或者接受一個死了的禾利鋒,但是我卻不願意接受一個和我們一樣在生活中妥協,在庸常中沉淪的禾利鋒。

故人的離去,總是令人悲傷的。然而,禾利鋒的死於我而言卻有著格外的意義,我有時甚至於認為,他用他的死亡捍衛了某種東西,我只能說,在這個越來越現實功利的時代,在這個人人都可以預見未來,而又無力改變的社會,他的死亡至少證明他是一個勇敢的人。當然,這或許並非出自於他的本意,面對死亡誰都會有恐懼,然而,這誰又能夠說得清楚呢,你成為什麼樣的人,得到什麼樣的結局,不正是你一次次選擇的結果嗎?

生命的終點在哪裡,作為一隻螞蚱它並不知曉,不過,它死亡之地,正是它一次次跳躍,最終落下之地。

下面是我根據禾利鋒創作的歌曲的錄音,整理的歌詞,由於錄音不清晰,歌詞或有出入,並以此祭奠他——我亡去的故友禾利鋒。

擦乾窗上的水珠

愛戀山上的日落

在每個清晨的你我都相依相伴

我深愛的姑娘已離我遠去

猶如這彎彎的河流

一去不再復返

我只能變成一座靜靜的山巒

凝視著你

堅如磐石不會改變

我等著你哪一天回來

擁抱著我

我一定會流淚

猶如石門下的清晨

飽含著無數的眷戀

我期待著在你懷裡

我已不再流淚

劉亞璋

2018.01.24

禾利鋒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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