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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奶奶的離別:她把我帶大,我卻總在奔波

雙親會老,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會死,多半也是無可奈何的。但是,沒能與他們的衰老或死亡發生一點聯繫這件事,對我來說如鯁在喉。—— 是枝裕和 《步履不停》

奶奶是這個春節正月初四晚上走的,20點50分。

年前回到老家去看她時,她已經很虛弱了,眼睛總是眯著,好像連睜開的力氣也沒有。白天,她常在昏睡,夜裡,卻不停大聲喊家人的名字,一個接一個地喊。

第一次去看她時,她醒著,問我是誰,我在耳邊喊了幾遍她才聽清,「你出差回來啦?」她說。又問我妻子和孩子有沒有一起回來,之後又陷入昏睡。在她最後幾年時光的記憶里,我總在奔波,總在出差,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她隨時下樓就能在遊戲廳里「逮住」的小孫子。

我的童年,基本上每個周末和寒暑假期都在奶奶家度過。對我而言,那更像是一個避風港。

家中我這一輩的孩子里,我是年齡最小的,我出生的時候,奶奶剛退休,我爸想把我交給奶奶帶,結果奶奶帶我的第一天,就把我從肩頭給滑了出去,摔了個臉朝地。從此之後,我爸就不讓奶奶帶我了。

但在長大的日子裡,奶奶依然成為了除爸媽之外,我最重要的支撐。

剛上小學時,我每周要上5天半課,每周六中午放學,奶奶都會在校門口等我,然後用她的紅色飛鴿牌自行車把我馱回她家。學校在一片繁華的商業街附近,回去路上會路過各種賣水果零食的小攤,我專撿貴的要,比如要吃十塊錢一盒的草莓,90年的十塊錢算得上昂貴,但奶奶從來沒跟我說過「不」字。

奶奶家院子東邊是一片水產研究所的湖,夏天可以游泳、捉蜻蜓,冬天可以打雪仗、滑冰,家裡還養著貓、狗和鴿子,那是《新白娘子傳奇》剛播出的時代,休閑方式遠沒有現在豐富,可我從來都不覺得在奶奶家的日子會無聊。每周末去奶奶家,成為我小時候最盼望的事。或許,那種散養的狀態讓我感到舒服。

爺爺奶奶輩對孫子孫女輩的寵愛,簡直是一定的。這一點,就算當年對我嚴厲有加的父親也未能倖免。如今,我女兒快兩歲了,父母從老家來到北京幫我們帶。本來我們和女兒約定,每天只能看兩集《小豬佩琦》動畫片,但她看完兩集就開始對爺爺精準耍賴,而爺爺永遠抵抗不了她的撒嬌,於是兩集之後又兩集。

從我父親與我女兒的相處中,我依稀見到了當年與奶奶相處的溫暖片段。與奶奶粗放型的養育方法不一樣,我父親更細心,不管是飲食還是其他生活細節。有時我下班回家,看到我女兒在小區里玩滑板車,父親就以近70歲的高齡跟在後面,氣喘吁吁地追。但不論粗放還是細心,對孫輩的隔代疼愛,似乎是幾乎一樣的。

等我稍微長大了之後,奶奶家的房子拆遷原地重建,有將近兩年的時間,他們暫時在附近租了一個居所。那房子太小,沒有我住的地方,從那時起,我失去了周末的避風港。

而真正遠離避風港,是從我遠離家鄉,到北京工作的這11個年頭。

工作性質決定了我必須四處奔波,只有十一長假和過年才能回家看看奶奶,每次還都是短暫相聚,匆匆離別。再後來,我結了婚,有了孩子,日子越來越忙,爸媽也到北京幫我們帶孩子。

奶奶做過青光眼手術,手術後沒幾年她視力就開始嚴重退化,一隻眼睛幾乎失明,她家住在三層,沒有電梯,出門變得困難。有一次,她去門口散步,剛好碰到大姑來家裡,大姑扶她上樓,到家門口了她都沒有認出來,還一個勁兒跟大姑說「謝謝」。

奶奶的聽力也越來越差,跟她打電話時常是我說一件事,她說另一件事,而且一直是吼著說的節奏,所以電話也越打越少。而後,給奶奶打電話成了我爸的固定工作,而我只是在飯桌上聽他講家裡如何,爺爺奶奶好不好。

有時,爸媽會在家庭微信群里發我女兒的照片,奶奶也要看,但以她的視力,無論是誰站在她跟前,她也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何況是那麼小的手機屏幕。家裡人給她買了助聽器,一開始還管用,後來助聽器也聽不清楚了,她陷入了更深的孤獨,經常一個人坐在陽台上發獃。

性子偏急的奶奶,在家裡還摔倒過幾次,一次摔斷了鎖骨,一次摔傷了尾骨。後來,爺爺主動要求去養老院,儘管奶奶並不情願,但她知道,對她來說,有護工照顧,又是一層平房大院可以隨時出門散步,免去了上下樓梯的風險,這可能是最好的辦法。

2017年11月,我在福建出差,有一天晚上妻子告訴我,大姑給我爸打電話,說奶奶的腿部毛細血管堵塞,腳趾已經開始潰爛,需要手術,甚至可能截肢。爸媽趕回銀川,全家人跟醫生商量後,給奶奶做了腿部血管支架手術打通了血管。

儘管手術成功了,但她整天都在疼痛中煎熬,後來又感冒了一次,身體每況愈下,年前半個月的時間裡,她一直要求姑姑們叫我爸再回老家照顧她,姑姑們說我爸才剛回北京,幫我帶孩子脫不開身,過幾天過年就回來了,再說回來照顧你幾天能起什麼作用呢?奶奶說:「回來陪我半個月我就好了。」

奶奶有6個子女,兩個兒子四個女兒。三姑1978年上山下鄉時去世;大伯2009年因為癌症去世。這兩年,我爸不在身邊的時候,姑姑們承擔起了照顧她的重任,沒讓她受什麼罪。有時我會想,我的父母也已經老了,等到他們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身為獨生子的我能為他們做多少呢?

過年前回家見到已經病重的奶奶後,我打算之後的每一天都會來看她,有話慢慢說。但之後每一次去,她都在昏睡,叫也叫不醒。大年三十,家人們聚在養老院的房間里吃了一頓簡單的飯,雖然大家都圍繞在她身邊,她也沒有醒來看看我們,但我想她一定感覺的到。

正月初四下午,我又去看她,她呼吸很費力,我站在床邊握著她冰涼的手,幾分鐘後,她的手開始慢慢有了溫度,手心還有些微微出汗。

那天晚上,奶奶走了。我給自己做過不止一次心理建設,也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甚至只要姑姑們給我爸打來電話,我都會心裡一驚,生怕電話那邊傳來壞消息,但當這一刻真要來臨時,我發現,心裡的無力感要大過悲痛。

奶奶出殯那天,一家人在殯儀館的停屍間看了她最後一眼,跟她告別。我媽哭得特別傷心,我扶著她從停屍間往外走,看著四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推著蓋黃布的車朝相反方向的火化間去,我想掏出相機來拍張照又覺得不妥,只好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想把那個畫面記住。

奶奶走後,我開始整理家庭相冊和這些年給家人們拍的照片,才發現,儘管從小跟奶奶特別親近,卻只有一張和她單獨的合影,還是我4歲那年在公園拍的。

開始拍照以後,幾乎每年過年,我都會給家裡人拍一張全家福,假期回家時也會記錄一些團聚的時刻,但好像從來沒有洗照片給他們,這些照片都靜靜地躺在硬碟里,有些畫面連我自己都忘了。

不過,有些畫面,即使沒有照片,都早已烙在我的記憶中——

工作之後,每次返鄉,我還是最喜歡去奶奶家,吃完午飯,大家都走了,我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再醒來時,聽到鞋底和地板發出的淺淺的摩擦聲,奶奶把一床被子蓋在我身上。

這樣的場景,在我的人生中,重複了無數次。

辦完奶奶的後事,我準備回北京上班。那天中午,大家聚在奶奶家一起吃飯。午飯後,我又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醒來時,我的第一個意識是:再也不會聽到奶奶鞋底和地面發出的摩擦聲,她也不會把被子蓋在我身上了。

攝影並撰文 |吳家翔

文字編輯 |王怡波

圖片編輯 |楊深來

出品 | 騰訊新聞「活著」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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