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狗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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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條狗，但老劉總和我以兄弟相稱。老劉是農村的一個獨居老頭兒，他的兩個女兒都已經嫁人了好多年了，兩個兒子，一個在部隊另一個在外面打工。
以前，老劉的孫子跟著老劉生活——老劉把兒子養大以後兒子出去打工，老劉就又在家帶兒子的兒子。
孫子考上大學之後的那個暑假，老劉把我抱回了家，那時候我剛剛滿月。
老劉把我拴在他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上，沒事兒的時候就坐在槐樹底下跟我說話，什麼都說，因為家裡只有他一個人。老劉經常都是出去轉一圈，然後唉聲嘆氣的回家坐在我身邊說，日他娘，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跟凈街了一樣。
村子裡的人的確是越來越少了，剩下的也就是老人和孩子，好胳膊好腿兒的年輕人幾乎沒有。
因為我的毛是黑色的，所以老劉就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小灰。但是他不經常叫，總是叫我兄弟，家裡來了串門的或者親戚他才會叫我小灰。
老劉最好的朋友叫老黑，跟老劉一個村。老黑經常來找老劉說說話，他有三個兒子，但是都不孝順，沒有一個兒子願意讓老黑住在家裡，老黑就自己在村子前面弄了一間彩鋼房。
老劉的小女兒經常來看他，小女兒在縣城做生意，大概一周回來一次給老劉洗洗衣服，買點兒吃的。老劉牙不好，小女兒就經常給他買雞蛋糕。但是老劉不喜歡吃雞蛋糕，所以會把雞蛋糕給我吃，老黑每次來老劉還沒讓他他就自己拿著雞蛋糕吃起來了。
老劉每次都說老黑，老黑啊，你到底啥意思，小時候上學吃我的饃，老了又吃我的蛋糕。老黑也不往心裡去，總是笑嘻嘻的說，沒辦法啊，小時候我爹沒你爹有本事，老了吧我孩子又沒你孩子孝順。誰讓你比我命好，我就吃你的雞蛋糕。老黑每次這麼說都笑嘻嘻的，我喜歡看老黑笑，雖然他滿臉皺紋門牙也掉了，但是笑起來總比哭起來好看。
老劉每次做飯都會做很多，他自己吃不完就端到槐樹底下喂我，總是一邊往我的飯盆里倒飯一邊說，今天又做多了。有時候吃飯的時候老劉會不經意的叫他孫子吃飯，然後又搖搖頭說唉，我真是老了。
老劉的孫子每周五都會給他打一個電話，但是老劉不喜歡接電話總是沒說幾句就掛了。老劉的兩個兒子會經常給老劉打錢，大兒子打的比小兒子多，小女兒經常給老劉買新衣服，老黑每次都眼紅得不得了。
老劉日子過得很節省幾乎不花什麼錢，糧食和菜都是自己種的。老劉的錢幾乎都給了大女兒，因為大女兒家條件不好。每次老劉把其他幾個孩子給他的錢給了大女兒以後，都會回家對著我說，兄弟啊，真的不是我偏心，因為大女兒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
我越長越大，老劉也越來越老。過年的時候老劉的孫子把我放了。我長那麼大第一次被放就在院子里撒歡兒尥蹶子的跑，老劉看到以後非常生氣。順手拿了一根小棍指著我說，你給我回來，再跑我就打死你。
我第一次見老劉發這麼大的火，就夾著尾巴爬到了老劉身邊，老劉又把我拴上了。老劉的孫子說，整天拴著小灰有啥意思，就放開讓他跑跑唄！老劉說我就不讓它跑，要是跑了就不回來了呢？過完年你們都走了，它要是再丟了讓我跟誰說話去。你們怎麼跑都可以，不回家我也管不著，但是小灰不行，它跑丟了家裡就又剩下我自己了。老劉的孫子聽完就沒再說什麼。
過完年家裡人都走了，老劉又開始每天對著我說話。從那開始老劉每天早上都會牽著我去村子裡溜達一圈，有時候也會去地里。我能出去了，很興奮。要是哪天老劉起床晚我就使勁兒在院子里叫，因為我想出去溜達。
有一回老劉牽著我出去，一條狗沖著我就過來了。之前我也沒跟其他的狗玩兒過，我還以為那條狗要過來咬我，嚇得我夾著尾巴就趴到了地上。老劉順手撿起來一塊土坷垃就把那條狗砸跑了，老劉跟我說，兄弟啊，你看看你也太膽小了吧，我在這呢，你怕個啥。
農村因為青壯年都出去打工了，所以會經常鬧賊，也經常有人偷狗，估計這也是老劉一直拴著我的原因。
有一次晚上家裡來了賊，我齜牙咧嘴的叫。賊往我身邊扔了一個用雞皮包裹寫的藥丸，讓我吃。我就不吃，一直叫。老劉都跟我說過無數次了，這樣的東西不能吃，狗吃了就得死。
老劉起來了，拿著擀麵杖和賊打了起來。賊是個年輕人，遊手好閒又不肯出去打工賣力氣的人總是喜歡做賊。賊一下就把老劉放倒了，還把老劉的眼睛打腫了。
老劉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對賊說，我老了也打不過你，要是放在四十年前我能打你倆。賊沒有說話，笑了起來。老劉對賊說，你自己進屋看看吧，家裡值錢的東西隨便拿，只要你別偷我這條狗就行了。
賊說，大爺我不想值錢的，我就是想吃狗肉。賊說著就在院子里拿了一把鐵鍬往我身邊走，要打死我。老劉拿起來擀麵杖追著賊往我身邊過來，賊說，大爺我不想打你，你一個老頭兒我再把你打個好歹的，我就想吃狗肉。
賊拿著鐵鍬拍我，我多過去了，撲上去咬住了賊的腿，賊一把死死掐住我的脖子，老劉拿著擀麵杖使勁兒往賊身上打。
老劉把賊打疼了，賊鬆開我要去打老劉，老劉說，小夥子你別偷我的狗了，我枕頭下面還有八百多塊錢你拿走吧！明天趕集買肉吃，把狗給我留下。
賊鬆開我說，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傻逼的老頭兒，說完拿錢走了。
賊走了以後老劉就把我牽到了屋裡，從那以後我每天晚上就睡屋裡，老劉把門上的死死的，我成夜成夜的憋屎憋尿。
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老劉很反常，每天太陽下山的時候都會牽著我去他老伴兒墳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天黑透了才回家。他跟老伴兒說話，什麼都說，說孩子，說孫子，說村子裡的事，也說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老黑就得了老年痴呆，到最後誰都不認識了，一個人拄著拐棍兒在大街上走，誰都不理。老劉牽著我去找他，他連老劉也不認識了。老劉問他，知不知道我是誰？老黑看了盯著老劉看半天，費勁兒的搖搖頭說不認識。
老劉又指著我問老黑，它是誰？老黑嘿嘿笑了說，這個我知道，這不是狗嘛！老劉搖搖頭牽著我走了。
老黑痴呆了以後老劉很少出門了，就算我叫的再怎麼厲害他都不牽著我出去溜達了。有一天早上老劉突然牽著我去趕集，買了好多肉，回家煮了一鍋讓我吃。我吃肉的時候老劉就在旁邊看著我，然後他孫子給他打電話，他接了一個多小時。
這讓我覺得很反常，平常都是幾句話說完就掛了。那天下午老劉死了，他看我吃完肉就說自己不舒服，要進屋休息一會兒，然後就再也沒出來。我一直在院子里叫，也沒人搭理我，我就知道出事兒了。
我在院子里叫了兩天，兩天都沒有吃東西。第三天的時候老劉的小女兒進來了，進屋叫了幾聲爸就大哭起來，然後開始打120，又挨著給她哥哥姐姐打電話。120來了以後看了看就走了，都沒讓老劉上車，確實也不用，因為老劉已經死了兩天了。
老劉的兩個兒子回來奔喪都是進了門就跪下了，哭的死去活來，但是老劉已經聽不到了。老劉的家裡人都回來了，這是除了過年以外聚的最齊的一次，可惜老劉看不到了。
老劉的喪事辦完的第三天他的家人都走了，我被分給了她大女兒。他大女兒的家離老劉家十來里路，我去了以後他大女兒就把我拴在了院子里的柿子樹上。
有一天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就掙斷了繩子，回到了村子裡，跑到了老劉墳上叫了幾聲。然後去村子裡溜達了一圈，村子裡那些兒女都沒在家的老頭兒老太太看到我說我可憐，說老劉死了我就變成喪家之犬了。
我覺得他們才上真正的可憐，那麼老了都一個人住在家裡，連個年輕人都沒有，說不定哪天死了，一個星期都沒人會發現。
太陽快落山了，我一步三回頭的往老劉大女兒家走。在村子前面我碰到了老黑，老黑走起路來比以前費勁多了，半天才挪一步，嘴裡還流著口水。我走著，老黑在後面半天挪一步的追我，嘴裡念叨著，狗，狗……
我實在不忍心看老黑這個樣子，他深陷的眼窩和臉上的皺紋讓我想起來了老劉。我扭過頭，向著天邊的夕陽狂奔起來，我不想回老劉大女兒家了。
我就這麼一路狂奔，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裡，一條喪家之犬，就那麼沖著夕陽狂奔，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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