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渾沌中的寧靜

小時候，對那些懂得很多的人總是特別著迷，很喜歡聽他們說故事，滿眼都是仰望。等稍微大一點，就有了一個又一個的文化偶像，然後去欣賞他們的作品。好像林語堂說過的吧，縱然你成不了他們，只要一想到自己與他有著類似的價值觀，就是一件開心的事兒。

可是漸漸地發現，我懂得東西越多，我的朋友反而越少。好像懂得多，並不能帶來更多的朋友。因為我聊的那些東西，別人都不懂，也不感興趣。就像劉震雲的《一句頂一萬句》里講的，「說的著的人越來越少」。

一句頂一萬句，不是說他有多大的權力。而是說他的一句話可以觸及心靈、提供溫暖、化解衝突、激發情慾、可以讓人擺脫心靈的疲憊和生命的頹廢，以及無邊無際的茫然和累。這樣的人，隨著你懂得越多，你就越難遇到。

日前，有朋友跟我聊起嚴歌苓的小說《第九個寡婦》里的王葡萄。又讓我想起這個矛盾來。王葡萄是嚴歌苓筆下最光彩照人的女性角色，那簡直就是我的偶像。她強大而囂張、堅忍而嬌媚，其渾然不分的仁愛與包容一切的寬厚使其超越了人世間一切利害之爭。很多人都說，做個王葡萄那樣的女人，甚至像我這樣的男人也說過「做人當如王葡萄」之類的話。

但是，我知道，但凡讀書人、知識分子，沒幾個能做到葡萄那樣的。那不是修鍊出來的境界。是天生的。而且，越是讀書多，你就越成不了王葡萄。知識分子的偏執和敏感，讓他們註定成不了葡萄。

但是，矛盾既可以是一種折磨，卻也可以是一種靈感。一個人只有足夠敏感，才能欣賞到更美的東西。比如美劇Touch里那些小孩，因為他們能發現整個宇宙的美，美的令人窒息，所以他們就沒法再通過發聲與人溝通了，從而顯得自閉，不合群。之前，一個關注我的朋友提到勒龐的《烏合之眾》，我們都比較認同勒龐說的，「個人一旦融入群體，他的個性便會被湮沒，群體的思想便會佔據絕對的統治地位。而與此同時，群體的行為也會表現出排斥異議，極端化、情緒化及低智商化等特點。進而對社會產生破壞性的影響。」

而且你發現沒有，很多所謂情商很高、社交方面遊刃有餘者，其實是在其他方面是短板。因為這個世界上很多美的東西，是要求人稟心靜氣甚至足夠敏感才能感受得到的。有些人可以聽到低頻的聲音、有些人可以看到更多彩的光、密宗可以通過修行進入四維……這是長袖善舞者所無法企及的。Rolling Stone 唱的吧，U Just can"t get everything you want.

就在前幾天，在徐匯興國路，遇到一個畫展。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因為它傳達了類似的理念。畫展的主題叫《渾沌中的寧靜》。題目就是一對兒矛盾的存在。畫的風格也是。古典中透著現代，中國水墨的極簡里有著西方現代的元素。可以說，它就在矛盾中尋求和諧，在混沌中給人以寧靜。駐足良久，一不小心就被感動了。

這裡每一張畫都有一個畫家作畫時的經緯度，可以查到作畫的城市。這個還是蠻新奇的。初看畫家名字時，還以為是一名中國畫家。但看了資料，才發現其實作者是來自美國的羅德島設計學院的美術學士同時還是佛蒙特大學的教育學碩士藝術家，高霓紗是她的中國名字。發現很多外國人，都有一個特別樸實的中國名字。比如高居瀚、比如杜可風。在中國都是聲名赫赫的存在，卻有很多人誤以為他們是中國人。

總之，我特別喜歡這組畫。我不懂畫理，但是這些畫令我覺得我跟它有種勾連。其實據說高霓紗做這些畫之前，也完全沒接觸過中國的水墨，是來中國現學的。這就更神奇了。從這些畫中，我感受到矛盾令人糾結，令人掙扎，卻也可以說是一種靈感。來自美國的她以中國水墨及水彩創作，以鳥兒與翅膀為題材，飄動的羽毛、空中的波動、分裂或重塑中的元素，這種瞬間的渾沌在她的作品中成為了現在令人神怡心靜的景象。

那些混沌中的鳥兒，脆弱難捉的時刻，多像在城市裡疲於奔命、不斷掙扎的你我。在這些畫中，我們看到了城市裡混沌的生活，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他們的掙扎，也看到了無常中的寧靜。

你看，那種掙扎和努力，一旦被藝術家定格，是不是產生出了一種戲劇的張力，彷彿可以把生命延長。它令人想到生命中的無常也同時蔑視它的限制。也許這就是藝術的力量。它擊中了我，又治癒了我。

今天是清明節。清明節也是一個矛盾的節日。前面還「路上行人慾斷魂」，後面就「借問酒家何處有，去杏花村喝酒」去了。嗯，祝大家，在這個矛盾的節日里，有酒喝，有畫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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