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許你到白頭
在期盼中，2018年的第一場雪終於來了，看到朋友圈裡曬出的雪景，徐曼珍心裡充滿了期盼。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時間，卻被老闆喊到辦公室，原來是一個下屬出了差錯，把責任推到徐曼珍身上，害的她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訓。徐曼珍不想分辨，因為她知道，那位下屬背後有靠山，她惹不起。
晚上七點半，徐曼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裡，自己毫無懸念的煮了一碗速食麵吃了，然後，上床躺了一會，她又翻開手機看一看，再次起身走到陽台上，看到燈光下的雪景格外動人，終於禁不住雪的誘惑，決定到離家不遠的公園裡去散散心。
她想和老公一起去，可是喊了幾句，人家還沉浸在鬥地主的網路遊戲中，最後不耐煩的說：「大半夜的，看什麼雪，無聊！你想上哪裡去哪裡，抱歉，本人恕不奉陪！」徐曼珍聽了，火從心底升起，剛想反駁，被老公一句「就你那樣，也不照鏡子看看，故作風雅，神經病！」
徐曼珍無語，這樣的婚姻，這樣的老公，她已經習慣。儘管這話很惡毒，卻是老公大半年來和她一次說的最多話。婚姻，已經有名無實，剛才喊他，明知是自尋欺辱，但還是想做最後一次努力，因為，她心底里不想放棄20年的婚姻。孩子已經上了大學，她和老公都在不同的單位做管理人員，收入可觀。人前是一個幸福的家庭，但是，關上房門的生活只有自己知道。
那是六年前，女兒剛上初中，人託人臉托臉進了重點班，為了女兒有個好的成績，徐曼珍把主要精力放在孩子身上，讓老公多承擔一些家務。然而，不曾想到，她口中的模範丈夫，居然在她外出開會時，出軌了！大白天把那個女人帶到家裡，被提前回家的她捉姦在床。那一幕，是那樣讓人噁心。
徐曼珍提出離婚，那個孬種賭咒發誓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跪在她面前請求原諒，最後還把公公婆婆也搬了出來。婆婆也捨不得她這個媳婦，當著她的面對自己兒子又打又罵的，用眼淚和下跪逼著她放棄離婚的想法。小日子看似恢復了平靜，但是，她都明白，那一刻，彼此死了心，婚姻，已經回不去了！
只要想到那一幕，徐曼珍就覺得很噁心，她理性地選擇了分居，雖然老公也嘗試著和她溝通，但是，只有一走近她，那幅赤身裸體的畫面就會出現在她面前，嚇得徐曼珍本能的往後退，同時張開了雙手說：「滾！別碰我」！氣得老公大罵她「神經病」，厚顏無恥說什麼「不就和別的女人睡一次？不多一點不少一點，至於這樣耿耿於懷嗎？男人有三個五個情人的多著呢，公開包小三的都有，也沒有見人家老婆這樣的，你可好，把自己包裝成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女，誰知你心裡想的是什麼？再說，女兒都十幾歲了，男人身上的什麼器官你沒有見過？別故作純潔了。我就不信你心裡沒有想過別的男人？」面對這一套一套的狗屁理論，徐曼珍起初是和他爭吵，但後來發現，人和畜生交流，一切都是多餘的，冷眼以對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老公的話一次次激起徐曼珍的仇恨，她也想找個人報復報復，談一場不負責任的戀愛。但是，在現實面前，她退縮了。職場白領，去做人家的小三，一旦傳出去，或者被正室找上門，她的臉往哪裡擱？前途事業都毀了還不說，弄不好還會傷及無辜，出人命的。網上網下類似的例子太多了，為了孩子，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父母的臉面，徐曼珍選擇了隱忍。只有在深夜人靜時，才會對自己說，今生陪著這樣的人渣過，有點不值得。
她苦悶極了，沒有人傾訴，就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寫下來，藏在自己的qq空間里，讀者只有自己一人，上線都是隱身狀態，網名是「浮生皆是夢」。但有一次，居然有個網名和她相同的人給她留言：「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似曾相識的對聯，徐曼珍想了一下，才想起是《紅樓夢》中秦可卿卧室的對聯，和自己的簽名「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是親戚，徐曼珍看了一下他的個性簽名「浮生若夢，秋涼如水」，知道他不是故意取的網名，便接受了。
她翻看了對方的空間，呵呵，居然是同城，文中多處流露某處上學，某年工作之地等，空間日記都是自己寫的，雖然數量不多，但是質量極佳，有生活隨筆，有旅遊日記，也有對歷史名人點評，文章很對自己的口味，一向喜歡文字的徐曼珍在每一篇文章後都留下了自己的點評，換來對方玩笑的虔誠膜拜，還發了一個拜師的圖片，徐曼珍一笑了之。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的走著，徐曼珍也沒有當一回事，只是偶爾遇到工作上的煩惱，禁不住在網上給他留言。他呢，好像有求必應，總是給她一些比較靠譜的解決方法或者建議，他習慣性的自嘲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能為女施主排憂解難，不勝榮幸。有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就看你的造化了，阿彌陀佛！」看到這些，徐曼珍常常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承認，有時，他的那些方法雖然有點官場江湖的味道，但有時確實可行。
他們見面了，在他的辦公室。許曼麗從辦公室桌子上擺的牌子才知道他叫石偉民，是這家單位的領導，位居一人之下，具體負責業務。他的年齡比自己長一些，說話很風趣幽默，和她聊天，引經論典，有點學者風範，第一次見面，也沒有讓她尷尬，一個中午的閑聊，居然像老同學一樣隨便。
石偉民就這樣走進了她的生活，沒有過分的玩笑，沒有虛偽的承諾，也沒有別人想像的那份不堪，甚至都沒有談起彼此的另一半情況，只是兩個成年人一種默契的交流。
他們就這樣漫無目的交往了，網上網下，石偉民戲稱自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對此，徐曼珍故意譏笑他高抬自己了，連個簡譜都認成阿拉白數字的12345，還談什麼《高山流水》，能知道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就不錯了。石偉民笑著說，「在多才的女施主面前，誰不想給自己貼金啊。等哪天晚上有空，我請你到大運河邊聽《春江花月夜》，包你滿意。」說著，禁不住吟誦起其中的詩句「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背完，一臉認真的望著徐曼珍說：「咋樣，徐老師，我20年前背的內容還不錯吧，請給點個贊！」「不錯，給你點贊！」徐曼珍邊說邊豎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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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是個機會，約他出來，賞雪。
半個小時後，石偉民如約而至，來到徐曼珍面前，用他那一貫的玩笑不恭的口吻說：「能陪女施主午夜賞雪，是三生榮幸。可惜來的匆忙，忘了帶酒了，錯過一首好詩，否則，我和李白之間，只差一壺酒了，不信你聽。」說著，隨口吟道「徐才女，請賞光，將進酒，杯莫停，干！」「唉，真是的，什麼時候都不忘開玩笑」！徐曼珍故作惱怒，「人家心情不好，在單位拼了一天的命，下班時還被老闆莫名其妙的訓了一頓，回家也沒有好臉色，自己做飯自己吃，無聊極了。只是覺得這雪景很美，不出來看看，白辜負了一場雪。我喊我家那位，他不出來，而我一個人又有點害怕，所以，就想到了了你，沒有什麼不妥吧。」「阿彌陀佛，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積德從善，普度眾生，沒有任何不妥。」石偉民應聲答道。
午夜的公園裡是寧靜的，到處落滿了厚厚的積雪，徐曼珍緊挨著石偉民，共打著一把雨傘，邊走邊看，不時的冒出幾句與雪有關的詩句。石偉民好像是個古詩文天才，每一首都都會扯到自己身上，改頭換面吟出來「年年歲歲雪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徐曼珍說他貧，就會引經論典，胡亂嫁接，不如來個現場寫文，她用手機錄下來，說不定就會有佳作問世。
石偉民受到了挑戰，也激起了他的興趣，只見他清了清嗓子，稍加思索後，故作深沉的說：「徐老師，聽好了，某年某月某一天，大運河畔一公園，佳人相約，午夜賞雪。看，雪從蒼穹攜手而來，如同千萬朵花兒，一朵一朵落下。這白色的精靈 ，這久違的愛，這等待已久的擁吻 ，飛到了誰的懷抱？無限延伸，無處抵達 ，看那漫天飛舞，是雪無悔的執著，那一襲潔白，是雪流淚的的洒脫。雪將大地覆蓋，隨寒香搖曳。即使輾轉零落成泥 ，也要將壯麗的瞬間留在人們的記憶。」隨著最後一句的吐出，他的聲音消失在夜空，顯得很悲涼。
徐曼珍認真的聽著，來不及細細推敲，沒有想到身居官場的石偉民真的有這樣文學細胞，居然可以出口成章，便開玩笑的說「你不當教師虧了，說不定像孔夫子那樣，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還有，如果努力一下，說不定哪天就登上中央電視台古詩詞大會呢，到時候我去給你鼓掌啊。」
石偉民好像還沉浸自己的情愫里，沒有接徐曼珍的話題，自言自語說：「哎，你知道嗎，我聽人家說，下雪時和心愛的人一起在雪地走，雪落在頭上，走著走著就白了頭，呵呵，白頭就可以到老啊。」他話題一轉，又說，「可是，也有人說，現在人都習慣打著傘出來，所以走著走著就散了，據說，現在到民政局離婚的比結婚的人還多。不過，過不下去能離婚也還不錯，就怕那種過不下去也離不了的，真他媽的度日如年，比死還難受。」說完，長嘆一聲，突然他把徐曼珍手裡的傘奪過去往地上一扔，真誠地望著徐曼珍說，「來吧，曼，別辜負了這場雪，讓我們瘋一回，一起回到少年。」
他們比賽堆雪人。石偉民也許心中早有準備，不一會就堆了一個大雪人，然後，他脫下自己的羽絨服給雪人穿上，又解開自己的圍巾系在雪人脖子上，突然跪在雪地里，舉起手說：「蒼天在上，大地為證，我石偉民願用餘生守護一個像雪一樣純潔的女人，她是心中永遠的女神。」說完，一下子站起來把徐曼珍摟在懷裡，滾翻在雪地上......
壓抑的山洪一旦爆發，結果是可想而知。這一夜，這兩個自稱為伯牙和鍾子期的中年男女，做了現實中的一夜夫妻，天作新房地作床，雪做棉被衣遮體，午夜無人的公園，成了他們生命中的伊甸園，此時此刻，他們覺得自己像個富翁，共享天地間慷慨的饋贈......
徐曼珍整理好衣服，回到自己的家，小心翼翼的開開門，聽到卧室呼嚕聲依舊，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機，也沒有顯示出有未接電話，這就是說，沒有人在意她一夜未歸，即使死在外面，對她法律上的老公來說，也就是一個意外吧。
上班後，徐曼珍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xx局的副局在這個雪夜跳樓自殺了，官方對外宣布是他早已得了抑鬱症，不堪忍受疾病的折磨，選擇了從居住小區的十八層樓上跳下來，而和他同居一室的妻子居然是在天明後才發現的。
許曼珍不相信這是真的，趕緊打開自己的qq郵箱，發現了一封他寫給自己的信：「曼，抱歉了，原諒我今生不能兌現我的諾言，陪你到白頭。我做了生活的逃兵，先行一步，到另一個世界去了。放心，在奈何橋上，我會一直等你，等你走進我的生活中。」
「曼，遇到你是我的劫，也是我的緣分和福分，感謝你給了我一個美好的夜晚，那是我人生的天堂。可惜，你我情深緣淺，如果你有心，請在每一年的雪夜，為我點上一炷清香，我會出現在你的夢中，做你永遠的的傾聽者和守護者......」
徐曼珍淚如如下，她後悔自己把他想的太高太成熟，沒有及時發現他的另一面，但是，一切都已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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