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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就像愛一首詩一樣

1932年秋天,宋清如在之江大學的詩社活動中遇見了他,詩詞為媒,兩情相悅,從此,他將1932年定為自己的出生日,「一九三三年的秋天是我一歲的開始」,「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邊看螞蟻,看蝴蝶戀愛,看蜘蛛結網,看水、看船、看雲、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的睡覺」,茅亭是之江大學的一處景觀,他們在此酬唱應對、切磋詩詞,當然也你儂我儂:

「我愛宋清如,風流天下聞;紅顏不愛酒,秀頰易生氛。冷雨孤山路,凄風蘇小墳;香車安可即,徒此挹清芬」。

「我實在喜歡你那一身的詩勁兒,我愛你像愛一首詩一樣」。

「我找到了你,便像是找到了我真的自己。如果沒有你,即使我愛了一百個人,或有一百個人愛我,我的靈魂也仍將永遠彷徨著」。

誰都想把自己的愛情和人生過得像詩一樣,優美而浪漫,何況西湖邊上的這一對詩侶。

可惜的是,宋清如大一,他大四,時間錯開了三年。

1933年秋天他大學畢業離開杭州,去上海擔任世界書局英文編輯。畢業前夕他寫下《鷓鴣天》送給宋清如,「不須耳鬢常廝伴,一笑低頭意已傾」。從此詩詞相酬變成了上海與杭州之間的鴻雁傳書,寫情書成為他廣為後世所知的第一份事業。

「其實如果有眼睛而不能見你,那麼還是讓它瞎了吧,有耳朵而不能聽見你的聲音,那麼還是讓它聾了吧,多少也安靜一點。只要讓心不要死去,因為它還能想你」,多年以後,這些情書被公開,讓無數的人相信愛情,讓無數人在深夜閱讀時淚流滿面:

「我想作詩,寫雨,寫夜的相思,寫你,寫不出」。

「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而且,假如你老了十歲,我當然也同樣老了十歲,世界也老了十歲,上帝也老了十歲,一切都是一樣。我只願憑這靈感的相通,帶給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輝,照耀我疲憊的夢寐,永遠存一個安慰,縱然在別離時。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1935年,他開始擁有第二份事業,翻譯莎士比亞的戲劇。他決定把譯著作為獻給宋清如的禮物。那時候的大學生該有多勤奮聰慧,他大學主修的是中國文學,輔修專業為英文,卻能在畢業後以翻譯莎劇為業。胞弟朱文振鼓勵他,這是一項為中華民族爭光的偉大工程,這將成為一個民族英雄。他很興奮,寫信給宋清如,感嘆中國是無文化的國家,連老莎的譯本都沒有。宋清如當然也很激動,寫了一首詩《迪娜的憶念》贈他。

他跑遍各種各樣的書店書鋪子,收集了200餘種不同版本的莎劇劇本和資料,1936年開始動筆,這年8月份,第一個劇本《暴風雨》譯出。也是這一年,宋清如大學畢業去了浙江湖州任教,業餘幫助朱生豪翻譯、整理、校勘譯稿。宋清如成為他共同探討的知己,也是譯著的第一位讀者,當然這中間也有刻骨銘心的愛情:

「好像是你,又好像是別人,把一些專職的女巫帶到了我這裡。像說胡話一般,我反覆地念叨著兩個字,我和你」。

「記取我們簡單的故事:你臂兒偶露著,我說這是雕塑的珍品,你羞著遮住了給我一個斜視,我答你一個抱歉的微笑。空間靜寂了好久,若不是我們兩個,故事必不如此簡單」。

他們將愛情過得像詩歌,有了譯莎的工作後,他們的情書也有了戲劇的故事感和畫面感。愛情和莎劇,相互滲透,流淌在兩個人的血液中。在愛情中,他說,「我願意捨棄一切,以想念你終此一生」,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他翻譯道,「今夜沒有你的時光,我只有一千次的心傷」。

可惜的是,侵略者的炮火,轟碎了中國人亂世中最後殘存的那一點點幸福,時間又在他們之間錯開了整整七年,當然還有更長的山,更長的水。

他從上海逃難到了老家浙江嘉興,只帶了一隻藤箱,200多種資料和翻譯出來的9部莎劇譯稿,全部被焚毀,他僅靠《牛津詞典》和《英漢四用詞典》兩本參考書繼續譯莎工作,1938年,他返回上海。宋清如則舉家遷至四川,躲避戰禍。他曾在情書中說過,「我想像有那麼一天,清如,你和我將遇到命定的更遠更久長更無盼望的分別,乃至於在還未曾見到末了的一壁,說一聲末了的珍重之前,你就走了,到未曾報告我知道的一個地方去。你在表面得到新穎和幸福,我則在無變革的環境里維持一個碌碌無奇的職位地方……」這些想像,在戰亂中都成了長達七年的離愁,沒有所謂的新穎和幸福,只有綿綿無盡的恐懼和困苦。

動亂不堪、生死意外、孤苦飄零,他在難以想像的條件下堅持工作。當然還有給遠在四川的宋清如寫詩寫詞寫情書:

西北有高樓,飛桷接危穹,有人樓上立,日暮杜鵑風,回首神京舊路,悵望故園何處,舉世幾英雄,騁意須長劍,夢想建奇功,花事謝,鶯歌歇,酒樽空,舊日雕欄玉砌,狐兔竄枯松,為問昔盟鷗侶,湖上小腰楊柳,可與去年同,一片錦江水,明月為誰容。

誰又能懂他在戰亂、離愁中的悲戚?唯有這些附著在文字上的溫度,給彼此以生的信念。也是在這種極端困苦中,他才能對人類的苦難有深入骨髓的體察,譯出震耳發聵的文字: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是默然承受命運暴虐的毒箭,還是挺身而出,反抗人世間無盡的苦難,通過鬥爭將它們清除?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莎士比亞全集?哈姆萊特》)

1942年,宋清如來到上海,這對情侶終於在十年分離和戰亂飄搖後重逢了,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一代詞宗夏承燾為新婚伉儷的夫婦題下八個大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才子佳人很輕,柴米夫妻很重。1943年,在常熟娘家短住一段時間後,宋清如夫妻倆回到丈夫的老家嘉興,他們一無所有,借住在胞弟位於南湖梅花灣的一間房中,好在娘家送了一套嫁妝,才有了櫃桌板凳,一應家什。他廢寢忘食翻譯莎劇,什麼也管不著,宋清如承擔了全部家務,還去裁縫鋪攬些針線活補貼家用。

可惜的是,就連如此艱難得來的幸福婚姻,也只維持了短短兩年半時間,他英年早逝,時間錯開了整整半個多世紀的陰陽兩隔。

超強腦力的精神透支,長期的營養缺乏,他的身體抵制不住結核病毒的侵襲,終於一病不起。1944年12月,帶著譯莎未了的遺憾,帶著對妻兒無限的不舍,他離開了人世,這一年,他才32歲。

32歲,他翻譯了37本莎士比亞戲劇中的31本,為莎學東漸作出了極為重要的貢獻。10年譯莎,他的譯著帶著無數後人走進了莎士比亞的戲劇世界,為中國人了解西方戲劇打開了一扇門。1947年,他翻譯的《莎士比亞戲劇全集》出版,世界文壇為之震驚。

他是我國著名的翻譯家、詩人——朱生豪。

宋清如曾經給他寫過一行詩,「假如你是一陣過路的西風,我是西風中飄零的敗葉,你悄悄地來,又悄悄地去了,寂寞的路上只留下落葉寂寞的嘆息」。一個是秋風,一個是蕭蕭葉,想不到這竟成了這對悲情詩侶的人生寫照。

他曾經用她送給他的鋼筆,寫了五百多封情書,有的甚至長達萬言,他說這是「寄給你全宇宙的愛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他去世後,她堅持用如泣的文字寫下一篇篇祭文,與他進行跨越陰陽兩界的心靈溝通和情感交流,世間最動人的愛情是,生死不離:

「雖則生活的鞭捶,好不鬆弛在向我鞭抽,……但是,生豪,為著你的孩子,我必須使他生活下去,我絕不會在苦難前畏縮。我唯一的信念是靈魂的確存在,因為只有這一線希望,能增加我活著的勇氣,在渺茫的歲月里,我將依持這一點微光的照耀。當我走完了這命定的路程——不如說是過完了徒刑的歲月,反正世界並不勝似囚籠——時,會看見你含著笑向我招手。那時候,我將怎樣輕快地跟著你的蹤跡,那管是天堂或是地獄」。

他活的時候,他說自己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比起你來,我也是要幸福得多。因為我的朋友是一個天使,而你的朋友只是一個傻小子」。他死了以後,她是丈夫至上主義者。全國解放後,為出版丈夫的譯著她四處奔走,她說,他是一個卑微的小人物,他沒有任何足以顯示地位的職稱或頭銜……他是一個傻小子,不懂得也不屑於隨時逐流,趨炎附勢。1954年《莎士比亞戲劇全集》十二卷本也終於出版了,1955年,她請假一年遠走四川,回家後,又花了兩年時間整理,終於譯完了丈夫未曾翻譯完的六部莎劇,她將2億元稿費中的5000萬元捐贈給嘉興市建設有線廣播站,又向朱生豪母校秀州中學捐贈1000萬元,購置圖書設備,剩餘的錢購買了國債,支援國家建設。她的使命是成全丈夫,從沒想過享受愛情的果實。

她一生保留著童話般的回憶,「那時,他完全是個孩子。瘦長的個兒,蒼白的臉,和善、天真,自得其樂地,很容易使人感到可親可近」。為此,她在長夜漫漫的黑暗中掙扎呻吟了整個餘生。她活得平淡,只想要這一生的圓滿。

52後的1997年6月,宋清如終於和他團聚了,他們肩並著肩安躺在嘉興的大運河畔。

墓碑上這樣寫道:「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聲里做夢,那境界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聲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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