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斜風細雨不須歸

斜風細雨不須歸

《倚天屠龍記》是射鵰三部曲的第三部,英雄史詩的光芒不再耀眼,不食人間煙火的俠侶也已歸隱塵世,到了這元末餓殍遍地的亂世,超越世俗的俠氣、仙氣都沒有了賴以生存的氧氣,成為時代贏家的是被逼走上造反道路的三代貧農之後——朱元璋。

比起前兩部,郭靖黃蓉的妙趣橫生,楊過小龍女的矢志不移,《倚天》中的愛情故事就像發生在我們的身邊那樣普通,一個性格溫吞的暖男遊走在兩個美貌的女強人之間,自己的秘書對他傾心仰慕,照顧生活無微不至,他對這個小秘書也頗有好感,另外還有一位在落難時患難與共的丑姑娘,也是情深一往。

這樣的愛情故事,雖說好看,卻不美麗。

但倚天中確有一段美麗的愛情,雖然結局,很殘酷。

人生若只如初見

二人初次相見時,書中如是寫道。

「忽聽得琴韻冷冷,出自湖中,張翠山抬起頭來,只見先前在鏢局外湖中所見的那個少年文士正在舟中撫琴。張翠山眼見腳下是三具屍體,遊船若是搖近,給那人瞧見了聲張起來,驚動蒙古巡兵,不免多惹麻煩。正要行開,忽聽那文士在琴弦上輕撥三下,抬起頭來,說道:「兄台既有雅興子夜遊湖,何不便上舟來?」說著將手一揮。後梢伏著的一個舟子坐起身來,盪起雙槳,將小舟劃近岸邊。

張翠山心道:「此人一直便在湖中,或曾見到甚麼,倒可向他打聽打聽。」於是走到水邊,待小舟劃近,輕輕躍上了船頭。舟中書生站起身來,微微一笑,拱手為禮,左手向著上首的座位一伸,請客人坐下。碧紗燈籠照映下,這書生手白勝雪,再看他相貌,玉頰微瘦,眉彎鼻挺,一笑時左頰上淺淺一個梨渦,遠觀之似是個風流俊俏的公子,這時相向而對,顯是個女扮男裝的妙齡麗人。

張翠山雖然倜儻瀟洒,但師門規矩,男女之防守得極緊。武當七俠行走江湖,於女色上人人律己嚴謹,他見對方竟是個女子,一愕之下,登時臉紅,站起身來,立時倒躍回岸,拱手說道:「在下不知姑娘女扮男裝,多有冒昧。」那少女不答。忽聽得槳聲響起,小舟已緩緩盪向湖心,但聽那少女撫琴歌道:「今夕興盡,來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寧當來游?」舟去漸遠,歌聲漸低,但見波影浮動,一燈如豆,隱入了湖光水色。

在一番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劇斗後,忽然遇上這等縹緲旖旎的風光,張翠山悄立湖畔,不由得思如潮湧,過了半個多時辰,這才回去客店。」

這少年文士,也就是殷素素,翩坐於湖中一葉扁舟,撫琴低唱,以歌作邀,在一番江湖仇殺後,此情此景,當真是如夢如幻。可是,後來我們就知道了,龍門鏢局那滿門血債正是她所為,她大開殺戒後,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吐屬風雅的文士在湖上撫琴,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細想此女子,可驚可怖!卻也平生出江湖的一抹奇譎弔詭。

斜風細雨不須歸

第二日,張翠山果然忍不住去見了她,書中如是寫道。

「張翠山腳下雖快,得到六和塔下,天色也已將黑,只見塔東三株大柳樹下果然系著一艘扁舟。錢塘江中的江船張有風帆,自比西湖裡的遊船大得多了,但橋頭掛著兩盞碧紗燈籠,卻和昨晚所見的一般模樣。張翠山心中怦怦而跳,定了定神,走到大柳樹下,只見碧紗燈下,那少女獨坐船頭,身穿淡綠衫子,卻已改了女裝。

張翠山本來一意要問她昨晚的事,這時見她換了女子裝束,卻躊躇起來,忽聽那少女仰天吟道:「抱膝船頭,思見嘉賓,微風波動,惘焉若醒。」張翠山朗聲道:「在下張翠山,有事請教,不敢冒昧。」那少女道:「請上船罷。」張翠山輕輕躍上船頭。那少女道:「昨晚烏雲敝天,未見月色,今天雲散天青,可好得多了。」聲音嬌媚清脆,但說話時眼望天空,竟沒向他瞧上一眼。張翠山道:「不敢請教姑娘尊姓。」那少女突然轉過頭來,兩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臉上滾了兩轉,並不答話。張翠山見她清麗不可方物,為此容光所逼,登覺自慚,不敢再說甚麼,轉身躍上江岸,發足往來路奔回。

奔出十餘丈,斗然停步,心道:「張翠山啊張翠山,你昂藏七尺,男兒漢大丈夫,縱橫江湖,無所畏懼,今日卻怕起一個年輕姑娘來?」側頭回望,只見那少女所坐的江船沿著錢塘江順流緩緩而下,兩盞碧紗燈照映江面,張翠山一時心意難定,在岸邊信步而行。人在岸上,舟在江上,一人一舟並肩而行。那少女仍是抱膝坐在船頭,望著天邊新升的眉月。

張翠山走了一會,不自禁的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卻見東北角上湧起一大片烏雲。當真是天有不測風雲,這烏雲涌得甚快,不多時便將月亮遮住,一陣風過去,撒下細細的雨點來。江邊一望平野,無可躲雨之處,張翠山心中惘然,也沒想到要躲雨,雨雖不大,但時候一久,身上便已濕透。只見那少女仍是坐在船頭,自也已淋得全身皆濕。張翠山猛地省起,叫道:「姑娘,你進艙避雨啊。」那少女「啊」的一聲,站起身來,不禁一怔,說道:「難道你不怕雨了?」說著便進了船艙,過不多時,從艙里出來,手中多了一把雨傘,手一揚,將傘向岸上擲來。

張翠山伸手接住,見是一柄油紙小傘,張將開來,見傘上畫著遠山近水,數株垂柳,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畫,題著七個字道:「斜風細雨不須歸。」杭州傘上多有書畫,自來如此,也不足為奇,傘上的繪畫書法出自匠人手筆,便和江西的瓷器一般,總不免帶著幾分匠氣,豈知這把小傘上的書畫竟然甚為精緻,那七個字微嫌勁力不足,當是出自閨秀之手,但頗見清麗脫俗。張翠山抬起了頭看傘上書畫,足下並不停步,卻不知前面有條小溝,左足一腳踏下,竟踏了個空。若是常人,這一下非摔個大筋斗不可。但他變招奇速,右足向前踢出,身子已然騰起,輕輕巧巧的跨過了小溝。只聽得舟上少女喝了聲彩:「好!」張翠山轉過頭來,見她頭上戴了頂斗笠,站在船頭,風雨中衣袂飄飄,真如凌波仙子一般。

那少女道:「傘上書畫,還能入張相公法眼么?」張翠山於繪畫向來不加措意,留心的只是書法,說道:「這筆衛夫人名姬帖的書法,筆斷意連,筆短意長,極盡簪花寫韻之妙。」那少女聽他認出自己的字體,心下甚喜,說道:「這七字之中,那個『不』字寫得最不好。」張翠山細細凝視,說道:「這『不』字寫得很自然啊,只不過少了含蓄,不像其餘的六字,餘韻不盡,觀之令人忘倦。」那少女道:「是了,我總覺這字寫得不愜意,卻想不出是甚麼地方不對,經相公一說,這才恍然。」她所乘江船順水下駛,張翠山仍在岸上伴舟而行。兩人談到書法,一問一答,不知不覺間已行出里許。這時天色更加黑了,對方面目早已瞧不清楚。那少女忽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多謝張相公指點,就此別過。」她手一揚,後梢舟子拉動帆索,船上風帆慢慢升起,白帆鼓風,登時行得快了。張翠山見帆船漸漸遠去,不自禁的感到一陣悵惘,只聽得那少女遠遠的說道:「我姓殷……他日有暇,再向相公請教……」」

這段短短的文字當真是深得中國傳統書畫寫意之妙詣了!宛如一副筆墨淡雅的水墨畫,溫柔的讓人舒展了心境,畫中的一男一女衣袂當風,燦然若神,最絕的是那把油紙傘,好一個「斜風細雨不須歸」!

對張翠山和殷素素來說,此刻,正是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時候,是他們最平靜也最美好的時候,而他們人生中的狂風暴雨正挾裹著漫天黑雲向他們的頭頂隆隆壓來。

百歲壽宴摧肝腸

第一卷的最後一回,回目叫「百歲壽宴摧肝腸」,顯然,這是一出悲劇。

張三丰閉關已久,這日是他百歲壽辰,他心想徒兒們必有一番熱鬧,便開了關,沒成想第一眼見到的人就是已經失蹤了十年的最喜愛的徒兒張翠山。

這十年里,江湖上風波不斷,皆是為了張翠山、殷素素和身懷屠龍刀的謝遜。他們三人在冰火島上已然成了至親,而我們後三卷的主人公張無忌也已十歲了。

這天的壽宴還沒開始,武當山上就擠滿了來賀的賓客,祝壽是虛,逼問屠龍寶刀是真,就在這緊要關頭,殘廢了十年的三俠俞岱岩聽出了殷素素的聲音!原來正是殷素素當初害了她。

「張翠山大喝:「素素,當真是你?你……你……你怎不早說?」殷素素道:「傷害你三師哥的罪魁禍首,便是你妻子,我怎敢跟你說?」轉頭又向俞岱岩道:「三哥,後來以掌心七星釘傷你的、騙了你手中屠龍寶刀的那人,便是我的親哥哥殷野王。我們天鷹教跟武當派素無仇冤,屠龍寶刀既得,又敬重你是位好漢子,是以叫龍門鏢局將你送回武當山。至於途中另起風波,卻是我始料所不及了。」

張翠山全身發抖,目光中如要噴出火來,指著殷素素道:「你……你騙得我好苦!」俞岱岩突然大叫一聲,身子從床板上躍起,砰的一響,摔了下來,四塊床板一齊壓斷,人卻暈了過去。殷素素拔出佩劍,倒轉劍柄,遞給張翠山,說道:「五哥,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憐愛,情義深重,我今日死而無怨,盼你一劍將我殺了,以全你武當七俠之義。」

張翠山接過劍來,一劍便要遞出,刺向妻子的胸膛,但霎時之間,十年來妻子對自己溫順體貼、柔情蜜意,種種好處登時都湧上心來,這一劍如何刺得下手?

他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聲,奔出房去。殷素素、宋遠橋等六人不知他要如何,一齊跟出。只見他急奔至廳,向張三丰跪倒在地,說道:「恩師,弟子大錯已經鑄成,無可挽回,弟子只求你一件事。」張三丰不明緣由,溫顏道:「甚麼事,你說罷,為師決無不允。」張翠山磕了三個頭,說道:「多謝恩師。弟子有一獨生愛子,落入奸人之手,盼恩師救他脫出魔掌,撫養他長大成人。」站起身來,走上幾步,向著空聞大師、鐵琴先生何太沖、崆峒派關能、峨嵋派靜玄師太等一干人朗聲說道:「所有罪孽,全是張翠山一人所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當,今日教各位心滿意足。」說著橫過長劍,在自己頸中一划,鮮血迸濺,登時斃命。」

每每讀到這裡,我就感到分外心痛,也分外同情殷素素。在張翠山的心中,兄弟情義、師門令譽要比殷素素來的重要。在他臨死之時,他自覺娶了此女害苦了三哥,所有的錯都是我一個人的,換一種說法就是這所有的錯是我娶了她!而且他只求師父照料無忌,至於愛妻,他沒有交待,也沒有想過他這一死,她會是什麼結果,甚至他都沒有再看妻子一眼,他最後說一人做事一人當,維護的是自己的師門。而殷素素,就像十年前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追求這個她愛慕的男人,十年後,她毫不懊悔地,選擇了殉情,也是贖罪。

他們的愛情在我看來,最終沒有善果,甚至都不如東方不敗和楊蓮亭相擁著死在一起來的美好。因為他們死去時,愛情也已經死了。

然而殷素素是滿足的,因為敢愛敢恨敢作敢當的她比她的丈夫要勇敢多了。十年前她一心一意不惜代價,要和張翠山結為夫婦。但張翠山心中一直有正邪之分,只是在生死關頭,且又漂泊海外,張翠山才放棄了世俗的固執,遵從了自己的內心,接受了殷素素。

試想,如果他們沒有去冰火島,而是回到了中原,有兩種結果。一,張翠山囿於正邪之分,與殷素素一刀兩斷,甚至未來刀兵相向;二,他們勇敢地決定在一起,但就和劉正風、曲洋的結局一樣,正邪兩派都容不下他們,很快就命喪黃泉了。

於是,可以說,冰火島上的十年,是殷素素向老天爺偷來的幸福。她該知足了。

我相信,她在把匕首刺進自己的胸膛時,眼前浮現的,是那年杭州錢塘江畔,一個俊俏書生細細地端詳著一把油紙傘上的題字,微雨打濕了他的白衣,江風吹拂著她的衣袂。

在這斜風細雨中,他們哪裡都不須歸去。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全球大搜羅 的精彩文章:

如果所有我愛的人都不再愛我
女人心裡真的厭棄你了,才會出現這五種轉變!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