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是枝裕和的「容器」與迷宮
繼2016年的《比海更深》之後,是枝裕和終於在2017年帶著他的新作《第三度嫌疑人》首度亮相於威尼斯電影節,讓不少在威尼斯電影節首度嘗鮮的評委和影迷們又驚又喜。
喜的是,是枝裕和在拍了十幾年細膩的家庭及人性微妙關係後有了新的轉變,驚的是,他到底拍了一部什麼。筆者從去年11月資料館的國內首映到目前院線上映前後看了三遍,還是不敢貿貿然總結。略寫幾點,望拋磚引玉,和大家討論。
1. 殺人迷宮
電影《第三度嫌疑人》作為披著懸疑外殼的非類型片,觀影過程很難談得上愉悅。劇情的反轉與迷惑,讓不少觀眾大呼難懂。很多衝著「故事」二字奔向《第三度嫌疑人》的朋友恐怕都會一頭霧水而歸。
是枝裕和在新片中大玩結構迷宮,在同一時空中發生的三個平行敘事。好比在一個複雜的迷宮中,三條看似都有希望的通路,卻始終環繞在真相之外。
是枝裕和的電影一向喜歡模糊不清的是非觀,影片的開場出現一張殺人犯被熊熊火光映照著的臉,似乎道出了結局。但隨著劇情推進,才發現這不過是導演在開端設下的假命題。
影片通過嫌疑人三隅(役所廣司飾演)的三次供述作為整體架構的切割點,從最開始謀財害命到與太太合謀騙保險金再到最後否認殺人。三隅改變口供的版本之多,速度之快,很容易讓人意識到,無論他說的是什麼,都不可能是真相。
是枝裕和沒有用廉價的答疑來取悅觀眾,而是三隅有如片中的影子導演,通過律師重盛(福山雅治飾演)的雙手,一步步地引領觀眾走進他的內心,感受他的憤慨與無奈。除殺人案這個主體結構外,影片填充了兩個失意的父親,一個被父親侵犯的女兒,感情替身讓重盛找到接近三隅世界的入口。
在一個沒有「真相」的地方,命運何曾跟世人講過道理,有人素日為善卻不幸死去,有人作惡多端卻逍遙法外。命運都是被選擇的,與其坐等被挑選,不如成為命運的「法官」。役所廣司飾演的三隅,借金絲雀的比喻,來釋放心中想要決定其他生命生死的慾望。
真相在這裡變得尤其不重要,所謂法庭訴訟,檢控間的博弈只是用來包裹人心深處糾葛的蠶繭,通過層層抽絲剝繭,重盛走進的不是真相,而是三隅的世界。
身陷囹圄的固然有罪,沒被定罪的卻未必無辜,真相在這裡是模糊的。在同類型的片子中,有《十二怒漢》的珠玉在前,同樣的罪與不罪並不是討論的重點。《十二怒漢》的劇本緊湊而引人入勝,而在這裡,劇本的情節起伏則始終都處於一個邊緣化的位置。
《十二怒漢》1957年版
電影《第三度嫌疑人》是一個謎團,一個大謎團下牽引出許許多多的小提問。有沒有人是不應該出生?真的有看不見的手在玩弄我們的生活嗎?誰能控制別人的生活?誰能主宰他人的命運?調查的過程是不是永遠都是盲人摸象?真相是不是真的不重要,控辯之間的博弈僅僅是為了各自的目的?是枝裕和將很多對於人生對於社會的思考注入到這個故事中。
這些模糊的、無法回答的問題,某程度上當然拓寬整部影片的廣度,但終究不是欣賞電影的關鍵,問題是, 這個謎題不夠具有挑戰性。
放在是枝裕和以往的家庭倫理關係影片中,這樣的節奏和情緒無疑是輕車熟路的,但在新的框架之中,是不是可以將戲劇張力處理得更有趣一點?儘管其曲折的敘事和法庭博弈在下半場顯得稍微跌宕起伏了一些,但前面的鋪墊過長,倒不如一直勻速到底,倒不顯得刻意掙扎。
是枝裕和從不做浮誇的戲劇創作,《第三度嫌疑人》從題材上來說與以往的確有些不同,但本質還是留在原有的探索中,這樣的野心勃勃和綁手綁腳結合,熔煉出這部影片最大的違和感。
2. 鏡面的疊印
以往涉及法庭電影時,我們總能看到像《芝加哥》和《郵差總按兩次門鈴》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律師們,但在這部影片中,被告與辯護人的角色出現逆轉,三隅一步步引導/誤導作為律師的重盛,事實被謊言包裹,一次又一次的翻供。
似乎三隅才是影片中的影子導演,操縱的線始終緊緊地握在他的手裡,牽引重盛去撥開旁枝錯節進入三隅的內心世界。
在整個過程中, 三隅所犯下的謀殺案只有一條有效的證據,那就是他的自首。三隅的殺人事件,實際上幾乎沒有確鑿的證據給三隅定罪。重盛明知道這一點, 試圖從三隅的供詞中尋找答案,研究謀殺的真實敘述。
在描寫這個律師四人團隊時,是枝裕和用了不少細膩的筆觸來刻畫重盛的工作關係。表現微妙的人際關係時,導演總是顯得尤其得心應手,像《比海更深》中的場景那樣,《第三度嫌疑人》通過結合多場"吃麵條" 的敘事場景,以觀眾視角帶出主角細微的特點。
除此之外,影片中光與暗色調之間的細微平衡,同樣表現出的是導演精湛的藝術筆觸,幾乎對所有人物都有著細緻獨到的鏡頭描寫。
尤其在設計兩幕殺人燒屍場景時,鏡頭前的三隅/三隅和咲江,被火光映照得通紅的臉,鏡頭前狠命擊打, 血液噴到臉上,看著眼前燃燒的一片,用右手拭擦著臉頰上的血跡,作為一個壓抑的謀殺宣洩,這種細微的動作大大增加了殺戮行為中的黑色元素。
在影片宣判後的場景中,重盛走出法庭,夕陽昏黃的光映照在他臉上,同樣舉起右手下意識地擦拭著臉頰,呼應著前兩次三隅的擦拭動作,微妙地寓示著兩個人物的重疊。
影片中是枝裕和的視覺設計還是值得稱道的。《第三度嫌疑人》作為一部藝術電影,本質上自然散發那種設計氛圍。影片沒有過多的配樂場景。大量翻閱文件的聲音、摺紙聲和腳步聲,都增添了現實主義感。
視覺上比以往的影片用光和用色都偏於暗沉,瀧本干也使用標準寬屏,從側面拍攝,將重盛與三隅在探視室面對面對峙,以玻璃分割成對半分成兩邊, 此時出來的畫面感比雄辯的台詞更加有力。
影片中基本沒有長鏡頭,零碎的鏡頭感靠人物台詞串聯且交代故事的背景,可以說,是枝裕和將解釋影片最重要的任務都壓在了演員身上,尤其是飾演三隅的役所廣司與飾演重盛的福山雅治。
對於兩個老戲骨而言,即便是這樣吃重的角色完成起來也可以說是毫無難度。但對於影片整體而言,哪怕是與是枝裕和以往的片子相比較,人物的表現佔據整體影片這樣大的比重這一點,筆者認為,還是值得再三商榷的。
在影片前半段的探視室場景中,無論是三隅還是重盛隔著玻璃的特寫鏡頭,與對方的倒映在玻璃上的頭像,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隨著重盛越來越了解三隅,兩人頭部通過玻璃倒映出現了交集,在最後一次探視時緊緊相逼,在玻璃上形成完美的疊印。
3. 驚還是喜?
是枝裕和的電影往往以溫暖著稱,如《比海更深》《海街日記》《如父如子》《無人知曉》等,殘酷而不失樂觀,人情細微間見豁達,這都是導演一向的拿手好戲,有才華的講述者更喜歡用細節來移情入境,節奏溫吞緩慢,卻讓人感受著生活的本真。
但這一次在《第三次嫌疑人》中,導演似乎將他現實主義者的一面展露無遺,帶著主流的憤世嫉俗,談司法談社會談人性。從家中瑣事的娓娓道來者,變成一個關於真理的主觀表述者,似乎以道德凌駕司法之上,筆者並無意於去批判他人觀點之正誤。
只是從拍攝手法而言,是枝裕和並未表現出掌握這種張力的作品的能力。舊瓶裝了新酒,怎麼喝都有點不是味道。
從劇作上來看,《第三度嫌疑人》的第一部分結構實在是太過拖拉,佔據一半之多,以至於第二部分與終章顯得緊緊巴巴,頭重腳輕。在整部片子的腳本中鋪設了過多的焦點和分支問題,這些累贅的敘事點某種程度上打破了是枝裕和慣有的敘事節奏,在這裡竟有些踩不著點。
導演在影片中做了太多的加法,故事的確夠複雜,提出的問題也的確夠多,符合了國際電影節評委們的口味,卻未必在導演駕馭的能力範圍之內。
作者| 賣瓜人;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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