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能保佑你嗎？
綠蓑衣
綠蓑衣
敬善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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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去長沙金盆嶺的「革命陵園」，這個名字有明顯的時代特徵，陵園建於1977年，是1949年以後長沙市最早的公共墓地，在1992年之前只提供革命烈士和處級以上領導幹部的殯葬服務，其後才逐步向普通市民開放。
我們還沒有給爸爸找好墓地，只能先把骨灰寄存在這裡，清明祭掃，憑寄存證和祭掃人身份證，交5塊錢進寄存室，把骨灰罈捧到戶外的長廊里，放在水泥制的條案上，燒香、燃燭、獻花、祭拜。條案的高度和形制，都是平時供人閑坐的簡單款式。
人很多，長廊里人來人往，煙霧繚繞，香火，紙錢的灰燼，陰陽兩個世界在這裡奇怪地交火、會和。
我聽到有個小孩子的爸爸耐心地解釋，說煙是因為紙沒有充分燃燒產生的。
有一對中年夫婦很安靜，帶了一張一次性的藍色餐墊。老公一直在說著家裡的情況，誰怎麼樣了，誰出國了等等。他們祭祀的那個骨灰盒是方形的，白色，刻著盤龍，前面正中間有個綠色的仿玉。老婆在無聲地哭。估計是女方的親人。她家一定收拾得很乾凈，家人平時應該很和睦。
有一家來了七八個人，在骨灰前圍了個半圓形，墊坐的是各種報紙。有個女聲在很誇張地哭訴，大意是媽媽你怎麼拋下我們，怎麼就不在了云云。晚輩們略尷尬，後來也開始彙報各自現狀。
今天小雨，氣溫驟降，從昨天的27度到今天的8度，風向也在不停在變，我常被煙熏得睜不開眼睛，渾身的煙火味令我覺得自己是一枚行走的臘肉。
令我不解的是，在真誠的懷念、表達哀思之後，有的人會話風一轉，開始給先人下單派活：要保佑我們啊，要保佑誰身體健康，保佑誰學習進步，誰工作順利，誰興旺發達等等。
我不明白，一個普通人在去世以後怎麼就有了這種超能力呢？不管是剛過世幾個小時，還是已經走了將近半個世紀，不管是暫存一具肉身，還是空留一座墓冢，這個失去生命的，甚至失去形體的先人，立刻便超凡成仙，法力無邊。
最搞笑的一個說法來自一名扎紙房子的手藝人，他說那邊房子很緊張，要抓緊辦房產證等等，說得熟絡無比，似乎「那邊」就在後山或者馬路對面，而且整個是這邊現實世界的投射，一樣的人滿為患等級森嚴，一樣的惡俗無趣趨炎附勢，實在令人細思極恐。
中國民間的生死觀念主要來自已經被傳得荒腔走板的佛教，但佛教的四十九天輪迴說在這裡又被選擇性遺忘了。
「先人保佑」的想法，也與「祖先福蔭」的儒家傳統相關，這是階級固化的重要表現，因為官爵世襲才有祖先福蔭，農民死得再久，他生前如果沒有起義，或者起義沒有成功的話，總不可能保佑後人加官晉爵吧？
從倫理層面看，我比較認可開枝散葉、骨肉相承的親緣關係，《拯救大兵瑞恩》中瑞恩活下來最大的價值，他告慰救命之恩的方式，就是帶去他那一大家子後人，彙報說他自己雖不能驚天動地，但至少做了一個平凡的好人。
從文化層面看，我比較尊崇家風、家教、家學，所謂斯文一脈，代代相傳，在生物性遺傳之外，還有精神財富的傳承與發展、繼承與超越，這才是一個家族譜系、一座宗族祠堂的真正意義所在。
今年的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Coco》，以墨西哥傳統文化+迪斯尼敘事技術完美結合的瑰麗想像，表現了與我們混亂的生死觀念截然相反的觀念，即先人要獲得在世家人的祝福，方可再度轉世為人，這就不是活人給先人下單求保佑，而是為完善家族親情傳遞、福澤久遠的倒逼機制。
「清明」的原意為萬物生長，清明潔凈，惟願所有的先人都能安息，不要收到任何形式的委託和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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