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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麗鈞:我淚滂沱

(第191期)

43天內,我失去了兩個舅舅——三舅和小舅。

對於一個在姥姥家長大的孩子而言,舅舅,就是父親。

我有四個舅舅。大舅和二舅走得早,他們甚至走在了我姥姥的前面。

我的三舅是南海艦隊的一名海軍,轉業後就留在了湛江。我5歲跟大舅去湛江時,三舅正意氣風發。記憶中的他,是那麼喜歡拍照,每每對著鏡頭,都能調動起極佳狀態。

他會講普通話,會講白話,但他最喜歡講的,還是冀中家鄉土話。只要一家人坐在一起,他就開始操著家鄉話曆數那個叫「南旺」的小村裡名字怪怪的人們:拐壞蛋、醋壺蛋、鐵摸蛋、大黑娃、大棗王、大軟和……他說這些名字時,特別亢奮,眉毛一抖一抖的,縱聲大笑。

他走在湛江的大街上,聽到一個講北方話的人就湊過去跟人家搭訕,不把人家拽到家裡去喝一壺就決不罷休。為這,我溫厚的三舅母十分頭疼,她曾悄悄跟我抱怨:「你三舅啥人都敢往家拽!幾個大男人喝多了就脫光膀子,划拳……唉,你三舅哪管我和你倆妹妹看得下眼看不下眼呀!」

三舅太重鄉情了。20多年前的一個冬天,南旺村的一個村民去湛江販賣大蔥,在湛江一下火車就把十三四歲的閨女弄丟了。那個村民穿著破棉襖,一路嚎哭著找到了三舅家。三舅一家人傾巢出動,又驚動了南海艦隊的官兵,一干人將湛江火車站團團圍了,進行拉網式搜尋,終於找到了那個在大太陽下穿著花棉襖汗淚交流的女孩。父女見面,抱頭痛哭。你別以為這就完事了,更讓人發愁的事還在後頭呢!那一車皮的大蔥在北方凍得梆硬,一到南方,都化開了,不但化開,還爛了多一半。三舅幫那個村民將臭氣熏天的爛蔥全部拉到了住處的大院里,招呼一家人一棵棵地幫著擇蔥,擇出好的,重新打捆,挨家挨戶去推銷……多少年過去,只要一提到「大蔥事件」,三舅還忍不住嘆氣搖頭:「那一年,我可是發了正南巴北的急了!」

三舅背著大包小包,坐三四天的火車回到老家。炕還沒坐熱,就跑到大田裡去看莊稼。我曾陪他看過一回穀子。他說:「你看這穀子長得多漂亮!」我十分驚訝他居然用了「漂亮」這個詞。我看呀看,實在看不出穀子有啥「漂亮」的。

我童年在湛江時喜歡吃番石榴,三舅每次回來時都要為我帶。最近幾年,我跟他說:「別帶了舅,挺沉的。現在方便了,我想吃的話就網購。」可是,三舅說:「網購不能一個一個地挑!」

2017年11月19日,我和弟弟、弟妹飛到湛江,見到了躺在ICU的三舅。

我攥著他的手,哭著說:「舅哇,你看你,多不夠意思啊!人家跑了五六千里地來看你,你連個番石榴都不給人家買……」我的手,被昏迷中的三舅攥得生疼。我知道他聽見了我的話。我知道他特別想一個一個去為我挑番石榴啊……

5天後,三舅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表妹告訴我說,三舅生病後,非常惦念他的弟弟——南旺的小舅。

小舅是姥姥最小的孩子。他曾從湛江接7歲的我回老家,還曾送16歲的我到宣化的河北師院報到(發飯票的工作人員誤以為他是來報到的男生,差點發給他一份男生飯票)。小舅脾氣很臭,卻從沒跟我發過。

一年前,小舅為了一點芝麻大的事跟三舅鬧了點不愉快。因小舅從小恃寵而驕,家人都要讓他三分,而這個跟他挨肩的小哥,則要讓他八分。一年間,三舅多次想與小舅和解,可是,小舅犯起倔來,九頭牛都拉不回。

小舅是在三舅病重期間確診為肺癌晚期的。兩頭的孩子為了不讓老人過於為對方擔心,一直瞞著他們對方的病情。三舅去世的消息,也沒敢讓小舅知道。

小舅是條硬漢,他太能忍了。肺癌骨轉移引起了脊椎骨折,這才勉強同意去看醫生。

表弟表妹們一直對他隱瞞病情,但他對自己的病心知肚明,卻還竭力配合孩子們演戲。他跟我表弟說:「去給我買輛三輪車吧,我開著出去散散心。」表弟滿足了他的要求,他笑笑地開著三輪車東跑西跑,根本不像個病人。

疼起來的時候,他躺下,坐起,坐起,躺下,卻不願意用鎮痛葯。鄉鄰來探視,他堅持坐起來與人說話,說躺著跟人說話不像話。

那一天,小舅跟表妹說:「給你三伯撥個電話吧。」表妹支吾:「可是,我沒有存我三伯的電話號碼。」小舅便喘息著翻出了他自己的電話號碼本,撥打起他小哥的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都是關機狀態。他疑惑地問我表妹:「莫非,你三伯換手機了?要不就是還在生我的氣?」表妹搪塞著,轉身跑到院子里大哭。

小舅天天給三舅打電話。大家實在看不過去了,便打開了個三舅彌留之際錄的小視頻給他看,並騙他說三舅血栓拴住了舌頭,不能說話。他看後,絕望地扔了電話。

2018年1月3日,虛弱至極的小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喘息,突然,他的電話響了。他趕忙抓起來接聽,那邊傳來一個男聲:「喂……」小舅欣喜若狂,忙喊:「小哥!你是我小哥吧!」對方說:「嗯……我是。咱們可都得好好的!」小舅聽後,悲喜交集,忙恭順應道:「嗯嗯,咱們都好好的,好好的……」表妹接過電話,掛掉,勸小舅別太激動,進屋去躺會兒。小舅臉上掛著欣慰的笑,聽話地進屋去躺著了。

一家人背轉身大哭一場。

原來,打來電話的是我二舅的兒子起珍哥。當他聽到我小舅對著電話叫「小哥」時,便將錯就錯,模仿著三舅的聲音說了兩句話。

兩天後,小舅走了。

我的三舅和小舅,去與我的大舅、二舅團圓了,去與我的姥姥、姥爺團圓了。而我母親,至今也不知道她親愛的三弟和小弟已經離她而去。昨天,她還問我弟弟:「你三舅怎麼也不來個電話呀?」我弟弟馬上說:「這不,剛給我來過電話,說他挺好的。」我弟弟轉頭偷偷問我:「姐,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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