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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到神同在時 我被「放逐」了

關注我,你的眼睛會懷孕

這是我去年12月末發到酷拉時報的一篇自述(點擊閱讀:流放中的敬拜者——同志基督徒費利自述),但因為意識到在這個平台上從來沒有完整地講述過自己的故事,我稍作編輯之後,決定重新在這發布出來。

這篇東西可以算是一個記錄我認同自己既是酷兒、又是基督徒的事實的里程碑。與此同時,我偶然發現自己原來是在12月28日寫的稿。

12月28日也是個頗有意思的時間,因為就是在12年前的這一天,我初戀了 :) 那是我首次接納自己性取向的日子。而12年後,我又在同一天認同了自己的雙重身份。

大概是這一天已經成為了我個人的自我認同日了吧。

Mercy

 Your Grace Finds Me

Matt Redman 

00:00/0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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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穩了沒?要開車了哦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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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尾巴,沉默了近乎三年的我,終於決定要重新站出來為性少數發聲。我曾經很熱衷於給酷拉時報投稿,是它的英國通訊員。

然而在15年初發完一篇編譯稿,沒過很久之後,我就消失了——原因基本上是因為我成為了基督徒,因為擔心受到信徒們的指控,我開始退到了「柜子」當中。

現在,因為重新「出櫃」,我被教會流放了,卻是抱著神賜下的滿滿的愛意和恩典離開的。回想起以前那段盲目壓制自己的時期,只能說那簡直就是我人生中做過最傻的事情。

普雷斯頓2013年驕傲活動

信仰的種子

我出生在一個每家每戶除了拜祭祖先,還要供奉觀音菩薩、天神、灶君、和土地君的南方小鎮,所以我也可以算是一個在佛教環境下長大的孩子。

但是在2015年末,我卻成為了目前家族中唯一的基督徒。雖說時隔今日只有短短兩年多的時間,我與基督信仰的邂逅實際上卻可以追溯回到十八年前。

當時我剛上小學,父母仍然常常吵架,他們忙著為自己婚姻關係的事煩惱,基本上都沒有什麼時間管我。當時我有一輛小自行車,就經常一個人騎著它到處跑。

我記得自己有一天特別早就爬了起來,決定要騎去小鎮上的教堂那裡。對於當時的我,那段路程大概要騎上至少半個小時。

那時侯對於教堂是完全沒有概念的,也不知道那裡是做什麼的。只記得有一次坐在爸爸的車上經過,才知道那裡有個教堂。

我短暫地瞥見那座雪白的建築,還有頂上的十字架,就覺得有種好奇怪的力量吸引著我,想要去一探究竟——所以這天,我終於要實行我的計划了。

從前進不去的小欖堂

只是懵懂的我卻不知道教會基本上都是周日才聚會的,所以理所當然的,我那天吃了閉門羹。之後我又嘗試去過好幾次,然而都不是在周日,所以仍舊是一點突破都沒有。

但是我對這個信仰的渴慕卻並沒有因此消失。不記得怎麼的,我已經了解到這是一個叫做基督教的東西,以及屬它的人會讀一本叫做聖經的書。

於是在接下來的好多個年頭,我總是求我媽給我去找一本聖經——畢竟這可不是隨便就能在書店買到的,這一點她也是可以證實的。

我也總是戴著掛有十字架的項鏈,雖然當時的自己並不了解它的真實意義。就這樣,我心底那份對基督信仰的渴望從未消散——一直到我的高中階段。

同性戀是罪,不能信基督?

那時候早已經了解同性戀是什麼東西,以及確定了自己的性取向,也談過幾個女朋友了,一直過著全然出櫃的生活。班上也有好幾個拉拉同學。高三那一年,其中一個換到我的宿舍來了。

在深入了解的過程中,我才知道她媽媽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而她在小時候也有跟著她媽媽到教會去,為詩班拉小提琴。

然而她並沒有信主。但我還是覺得莫名地興奮,畢竟這是我身邊第一個算是與這個信仰有直接聯繫的人。

於是我很激動地告訴她,我一直都很想信基督,我該怎麼做才能成為一名基督徒?她的回答卻使我非常地沮喪——

她說聖經里說同性戀是罪,「所以」我們不能成為基督徒。

高三的夏天 · 攝於廣州聖心教堂

於是我開始努力地收起那份渴望。那時候每到我和當時女朋友的紀念日,我們都會一起去一座公共開放的大教堂——

不做什麼,就是享受那份寧靜而已。但是當我那時起再凝視十字架,我的感受已經與七、八歲第一次見到教堂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那不再是一種充滿期待的渴慕,而是一種可望不可及的悲涼:感覺因為自己是同性戀的身份,就成了二等公民,連信仰都不配擁有。

神的挽回計劃

大學階段是我們家發生最多變卦的一年:我媽因為幾近對婚姻的絕望,而正式成為了佛教徒;我加入了同志運動的隊伍;

以及後來去了英國留學。在我媽信佛的過程中,她幾乎不間斷地在間接性逼著家裡的人跟她一起去信和念佛經。

因此當我去到英國街頭,每每碰到那些想要跟我分享基督福音的人們,我都會拿「我是佛教徒」作借口去搪塞他們,然後匆匆離去。

最記得的是當地有一對循道會的英國夫婦,他們每到新學年,就會在我們校園附近派單張,邀請中國留學生到他們家去聚會,一起吃飯、聊天。

我見了他們三年——拒絕了三年。畢竟我又不能信主,何必呢?

2015年9月底,在拒絕到了第三年那次的一個月後,我在忙著和當地的LGBT NGO準備一個同志電影節的中國專場。

電影節組委會在利物浦參觀 · 攝於2015

當時我和另一個負責人,去了我們大學會展策劃專業的班上做活動推廣,我因此認識了後來和我走到了一起的前任女友。

在我們第一次約好出去喝東西的時候,我們在路上遇見了我曾「尬聊」過的另一個傳教的人,於是就跟我的前女友聊起了自己和基督信仰的情結,卻發現原來她是一名基督徒。

她知道了我的事之後,邀請我第二天去她教會的迎新活動,舉辦地點是在當地的救世軍組織。當時我們還沒在一起,又正好我前幾天剛看到了救世軍恐同的新聞,就一口回絕了她——

然而我並不知道那次活動組織者並不是救世軍,而是她所屬的另一個教會,他們僅僅是租用了場地而已。

電影節當天

她後來告訴我,當天晚上,她和教會的一名長老聊起了我,大概是說到她認識了一個新朋友,是一名同性戀,也提到了她邀請了我去迎新活動,我卻拒絕了,因為認為教會恐同。

這名長老——恰恰是被我拒絕了三年的那個人,卻回應我的前女友說:「這是個誤會了,因為神愛世人。」要不是我的前女友告訴了我這段插曲,估計我最後也不會成為基督徒了吧。

神的愛是有條件的?

一個月後,我和她在一起了,也開始跟她一起去這個教會——當然教會裡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所有人都僅僅認為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總是很有衝動再問一次那個問題:

我怎麼樣才能成為一名基督徒?我也能感覺到,她似乎也盼望著我能信主。然而從17歲那年積累下來的「二等公民」自卑感卻讓我始終沒有勇氣開口去問任何一個人。

2015年的11月,我在伯明翰經歷了一段煎熬的工作時間,但同時又受到了很多好心人動人的幫助,我的心變得異常的脆弱柔和。

那個周日我們在教會唱了一首歌,Immanuel: From the squalor of a borrowed stable(以馬內利:從借來的污穢馬房而來),有幾句歌詞翻譯過來是:天國的君王現在成了罪人們的朋友。他為我們的罪受刑罰,他為生命而戰,他為我而戰。

那一刻我終於哭了出來,去了找那位長老——因為我早已從前女友口中知道,他是清楚我的性取向的。他於是正面向我重申:

神愛世人,並且「矯正」了我頑固的「同性戀不能信基督」思想。最後他和他的妻子帶著我做了一個決志禱告——我終於成為了一名基督徒。

他們並不像那些極度保守派,認為同性戀是一種墮落。他們明白性取向有先天的原因。但是從他們的表述中,我知道他們把性取向與同性「戀」分成了兩碼事:

性取向本身不是罪,但是有性取向的人應該要守獨身,因為同性「戀」是罪。

這對當時正在熱戀的我來說當然是件難事。但是想到自己還有兩個月就要回中國,並且和前女友都默認了不會在那之後繼續異國戀,我也就接受了,對自己說:在那之後再守獨身吧,現在要好好珍惜這最後的幾個月。

受洗當日在分享見證 · 攝於2016年

回到「櫃」里

一想到自己多麼曲折才終於「擁有」了這個信仰,成為了基督徒,我就更是想要不顧一切地融入這個信徒的圈子,避免做出格的事情。

以免一個不小心,自己又要「被」二等公民,甚至逐出教會——畢竟不是所有信徒的思想都能像那對夫婦一樣「相對開放」。

當時的我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動機其實都來源於我心底仍然把自己當作了二等公民的想法。我想要靠著自己的努力來成為「正式」公民——

但了解基督教的人大概多少都清楚,這是一個靠信心、而不總靠行為的信仰。我的舉動大概是非常典型的初信徒都有做過的吧,只不過我所做的可能更明確罷了:

我開始逃到「櫃」里,我刪掉了臉書上幾乎所有和LGBT有關的東西,也取消了關注任何相關的賬號頁面,以免被教會的人偶然發現。

對於一個參與了好幾年同志運動的人來說,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花了好幾天才終於把那些東西都「清理」乾淨了。

聖經里總是說信靠了基督之後,人就不再是奴僕了,得自由了,可以有喜樂和盼望,不再是在黑暗當中了。我卻沒發現,自己才剛剛召來了黑夜。

聖經里有一幕是耶穌行了個神跡,叫一個名為拉撒路的人從死里復活了。他向眾人說的第一件事,是解開綁在拉撒路身上的裹屍繃帶。這常常被一些牧師拿來形容人成為基督徒後得到的全然釋放。

然而我卻沒有意識到,我的「繃帶」不但沒有被解開,相反地,我還因為要隱瞞自己的性取向,以及準備守獨身主義,而又多給自己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束縛。

這使我根本沒有辦法感受到那種自由、喜樂和盼望。對於一個幾乎沒有在「櫃」里待過的人,這簡直快讓我窒息了。

刪除不掉的 是我的一部分

但是可能有時候有一些東西,似乎你越想掩蓋,就越會失敗。因為它本屬於你的一部分,根本就隱藏不了。在我竭盡所能地「刪除」我的過去之後,教會裡仍然有一個人不知道怎樣從我的臉書上發現我的性取向了。

那是去年一月底的時候,那位長老知道我要回中國,又清楚我們國內教會各種繁複的流程,所以決定在我離開前的最後一個周日為我浸洗。

那天教會有一個和我一起過聖誕節的人有事來不了,但他托那位長老的妻子給我送了袋禮物。

裡面有一本關於聖經的歷史書、一份關於基督教和邪教區別的科普、一個關於佛教徒改信基督的故事、以及——

一份關於同性戀如何墮落、該怎麼改變性取向的單張。裡面還有他的一封信,解釋了他從我的臉書上發現了我是同性戀,並且鄭重地告訴我,我需要改變——

其中的小冊子

否則我就不能得救,要下地獄了。他給我寫下了馬太福音(7:13)里的一句經文:你們當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的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

他的那些話,簡直把我那一天本來所積聚下來的所有快樂都給抹殺掉了。而我還裝作平常地發信息回復他說,我會守獨身——

彷彿這是一個開口就能做到的承諾一樣。我當然完全不會想到,前面等著我的是抑鬱症、焦慮症、躁鬱症以及無數次的企圖自殺。

對聖經的定罪深信不疑

回國後,我去了廣州的一個國際教會,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過去的地方。我在那裡做事奉,為詩班彈琴、唱歌。

在外人看起來很平安、喜樂的皮囊下,我的身心受盡了由於我的性取向,而在信仰上給我帶來的各種折磨。

我和我的前女友確實結束了我們的關係。就是在那時侯,我才開始認真去想「獨身」意味著什麼。又恰巧當時,跟我很親的外公去世了。我慢慢意識到,我將一輩子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身邊關心我和我在乎的人本來就不多,但他們最終也都會離我而去。而對於我,我就連愛上一個人都是錯。

我曾想建立一個充滿愛的家庭,因為我知道在沒有愛的環境下成長是什麼樣的。然而我卻根本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家庭。

聖經說神是愛。這讓我更加不解為什麼滿是愛的神會讓人經受這樣的牢獄——但是聖經不是寫得很清楚嗎?同性戀是罪啊!牧師們也都是這麼說的!

於是我選擇相信他們,相信那些「證據」(點擊閱讀聖經到底說了什麼:同志思辨——聖經與同性戀),強行抑制自己所有與之抗衡的想法——

儘管我那「相對開放」的牧師早就說過,那最經典的常被基督徒拿來指控同性戀的段落:

所多碼的滅亡,它滅亡的真正原因並不是因為同性戀(見以西結書16:49)。

因為這樣每天24小時地壓抑自己,我的心理和精神出現了很大的問題。經常每幾天一小崩潰,兩個月一大爆發。

剛開始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就試過幾次要自殺,因為想到生命中也沒幾個人關心我,自己也連愛的盼望都沒有。

我寫了四封遺書,以及把我所有社交媒體的賬號密碼都寫了下來,準備交給我最好的朋友——

現在聽起來似乎有點搞笑吧?其實當時是想起以前讀電影的時候,有個同學談到了一個故事靈感,是來自於一個去世了很久的人。

他的臉書賬號有一天突然彈出了新的東西來。我可不想這事發生在我身上。

所以要是我死了,我得讓我最好的朋友登入我的臉書賬號,去把它註銷了才行。

性「取向」是個謊言

後來因為我抑鬱的問題,我已經根本去不了教會了,也向當時的所在公司遞了辭呈——但是在我由於恐慌症而突發心梗,在工作時間上了白車後,公司就嚇得提前跟我解約了。

那次讓我覺得非常諷刺的是,在醫院裡,等著我的不是父母,也不是我的朋友,竟然只有我在公司的主管。我冷笑著對自己說:世界上應該沒有比這還孤獨的事情了吧?

教會裡有一個人因為很久沒有見我出現,就約了我出去吃飯。在絕望之際,我不僅告訴了她我的抑鬱症,還向她出櫃了,跟她說了我的掙扎。

她卻開始感謝神了——畢竟,坐在她前面的,是一個委身的,沒有在同性關係中的,基督徒。

她於是告訴我她有一個侄子,是基督徒,在談一個男朋友。「我不認為他得救了,」她對我說。

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後來我還偶然發現,她誤以為我從成為基督徒的那一刻就被「治好」了:

發現這一點,是因為我有一次向她表達了我對一個剛認識的男性獨立作家的欽佩。她卻回答我說:

別高興得太早,要看看他是不是基督徒——(傳統基督徒認為,基督徒就該只跟基督徒談戀愛)其實我完全就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

雖然我和她還是照樣地來往,但我再也沒有跟她談起過這些事情。因為我知道對她來說,性「取向」只是個謊言。

假若我告訴她這是改變不了的東西,她會認為那是我對神缺少信心,選擇去相信這個「謊言」。就像當初,她對於我說我還得了躁鬱症的回應:你不要去相信謊言!

在教會帶領敬拜 · 攝於2017

我真的被「治好」了?

幾個月之後,我搬去了和教會裡一個女生合租。對我來說,她就像是一個我從未有過的姐姐一樣。我們有很多相似的經歷,性格也很像,所以很快就變成了教會裡兩個最好的朋友,甚至我們還被稱為雙胞胎。

很自然地,她也了解到了我的性取向。同樣,她深信傳統的神學教導:同性戀是罪,但是她又表示了對我要守獨身的勇氣的佩服。

那時候的我還在失業中,而她則只需要在家裡上班。於是我們常常一起買菜做飯,一起去教會,一起回家,有時間就一起到一個新的地方去看看,有次甚至還因為迷路而一起坐上了一個好心快遞哥的三輪車——

這些所有獨特的經歷都讓我整個人開心了不少。某一刻連我自己都在想:守獨身好像也沒有這麼難吧?我是真的被神「治好」了嗎?

我「情緒大爆發」的頻率降低了許多,每每有發生也是當我又開始胡思亂想,想到她總有一天也會離開我的時候——我很少會讓別人走進自己的心,就是怕他們會離去。

然而我已經太依賴她了,我不知道當她要走的時候,我可以怎麼辦。每當想到這,我又會把自己關起來,任由抑鬱將我吞噬:我寧可現在就失望,也不要抱著不可能的期望。

我的這些情緒問題她都知道。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會迫切地一直為我禱告,甚至請上教會的人一起為我代禱。她說我總是在帶她坐過山車,有時候本來很開心,突然下一秒我就自我封閉了。

久而久之,我們的牧師也知道了我的性取向(但是他也是個「相對開放」派,所以那時還沒有什麼問題)——教會裡本來就只有她、前面所提的那個人和我們牧師知道了。

有些事總是 你越怕就越會發生

因為不敢想像我室友不在身邊的日子,又知道她對婚姻抱著猶豫的態度,我總是半開玩笑地對她說:假如你以後沒有結婚,我們就相依為命吧!

說這話的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已經把獨身主義壓在我身上的黑暗、恐懼,全都轉移成了對她的期望。因此一旦這個希望破碎了,我將不堪一擊。

但是現實卻總是:你越怕發生的事情,它就越會發生——七月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好像喜歡了一個女生。這又再一次提醒了我這輩子都只能守獨身的這個「事實」。

於是那晚從教會回家的時候,我在家附近的麥當勞里向室友表達了我的困擾。讓我驚訝的是,她在那時候告訴了我,她開始和教會裡一個男生約會了。

在我還沒消化完腦子裡這些信息的時候,她想要得到我的祝福。然而當時的我滿腦子都在想著她很快就也要離我而去,她會有自己的家庭了——

我又再一次掉入了那種孤立無援的黑暗之中。於是我告訴她:我還沒有辦法祝福你們,至少暫時還不行……

我們的關係就從此開始走了下坡,吵了好多次架。有一次大概是聖靈催逼吧,讓我去道歉。卻沒想到得到的答覆是她不想要我這麼一個情緒炸彈當朋友。

當我回頭看的時候,我不覺得聖靈是要讓我去達到「和好」的目的,是為了要讓我看清自己長期堆積在心裡的各種問題——

比如明明信了基督,信的是「基督」,卻一直盲信著「人」所說的,盲目追隨各種宗教禮儀和傳統;也因為信了傳統的教導,自己也還沒好好研習過聖經,就硬是給自己裹上了獨身主義的繃帶;

又因為這繃帶,才有了我會過度依賴、甚至想要掌控我的室友的情況,它附帶地給我白白搞來了一大堆問題。

我和其他保守信徒一起,合力建起了一道牆——而這道牆讓我完全沒有辦法看見神的愛。因為我實際上信了人,卻不信神。

上帝的「拆牆」計劃

就正好在我有了那些「啟示」的時候,我們教會詩班的負責人C來關心我了,問我最近怎麼樣(我是個從來不相信巧合的人,所以我更願意相信她和她丈夫就是神給我帶來的祝福)。

在考慮了一晚上之後,我決定向她出櫃,並且把整件事告訴了她——畢竟她和她丈夫橫豎看起來都不像那種極度保守派。

那天是周六,正好第二天我們都要在詩班帶敬拜,大家就都到了這對夫婦家排練去了(他們是兩個德國人,妻子C是詩班的帶領人,她唱歌,她丈夫則負責彈琴)。

在排練結束,走去外面餐廳吃飯的間隙中,C跟我闡明了她的立場(點擊閱讀詳情:不再被奴役)。

她深信聖經並不定罪同性戀者,並且告訴我現在世界早就有一場運動在慢慢興起,鼓勵人們去重新審視聖經。

因為數十世紀以來,一些錯誤的翻譯和時期性的文化影響,都造成了許多人對聖經的強行誤讀及誤用,乃至傷害了無數的人——而同性戀這個主題不過是又一個例子而已。

C和她丈夫都是從小成長在保守的德國教會環境下,他們有一個很和睦有愛的家庭,和兩個剛上大學的兒子。

她告訴我,他們在兩年前就想要為性少數群體做點什麼——當時的她哭著看完了當代基督音樂代表性歌手Vicky Beeching的出櫃自述。

雖然傳統的神學觀念也有讓他們猶豫過,但是他們一直在為這件事禱告。C了解到,我並沒有認真思考過守獨身究竟是我自己的確信,還是僅僅是別人灌輸給我的東西,於是鼓勵我去重新思考神的愛。

臨分別的時候,她給了我一個極為意味深長的擁抱。她說假若有一天,教會裡有人因為我的性取向,而指論說我不能參與事奉,又或者教會因此就不歡迎我了,那他們會和我一起離開那個教會。

對於一個從小就缺愛的人來說,這足以能讓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大多數比較有愛心的人可以體諒到我的苦處,給予我同情,但是卻從來沒有人願意要把這樣的憐憫施行出來,與我同行。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消化完那些波濤洶湧的感動之情,她給我留下了一句「我愛你」,我們就道別了。

那晚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也許這真的就是神的愛吧,無條件地全然接受,他愛的就是我本來的樣子。

我可以跟聖經里那些稅吏、麻風病人、漏血病人、盲人、妓女……一樣,就這樣來到他的面前,他依然會愛我、憐憫我。

那天晚上,我感覺自己終於頭一次嘗到了別的信徒常掛在嘴邊的那種得釋放和自由的感覺,我似乎找回了自己失去已久的盼望——

那是我睡得最安穩的一個晚上。我心裡的那堵牆開始悄悄地在瓦解了!

承諾的兌現

然而我們誰都沒有想到,當晚的這個承諾,在接下來的三個月內就兌現了。那是在11月的時候,我正坐在加拿大駐廣州領事館,高興地參加酷兒電影展,感嘆可以回到圈子真好,卻收到了C的消息。

她告訴我,詩班裡有一個人知道了我的性取向,認為我裡面有「邪靈」,我需要幫助,並且不應該在詩班裡——

即便我在這教會接近兩年、事奉的16個月中都一直是獨身。C當時回復他說,自己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假若他不同意,那就去找牧師聊。

牧師從沒有想過要把我的事情放到「檯面」上來講,因為他本身「相對開放」,只要我沒有同性「戀」,他對此就沒有任何異議。

然而他又不想因此冒犯到教會裡大多數的保守派。於是被迫要處理這個問題的當下,一時間不知所措的他就來找我了。

順理成章地,我在給他的郵件中出了「神學柜子」,告訴他我不再相信守獨身是同志基督徒的唯一出路,並且向他分享了我的歷程(點擊閱讀:最絕望的信)。

我說,我仍然是單身,也沒有迫切地想要戀愛。但是光是明白了獨身不是我僅有的選擇後,我就找回了盼望。

12月4日,在經歷了漫長的禱告,以及牧師與教會長老們的討論後,他委婉地表示,我、還有C和她的丈夫,都被教會「釋放」了,我們可以繼續堅持我們所信的,但是不可以向教會裡其他人「傳播」我們的立場。

於是那天晚上,C就在詩班領袖的微信群里發布了公告,表明她和她的丈夫,還有我,都不會再在這個教會裡事奉了。

她歡迎任何人去向她了解事件原委,然而那天的群里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寂靜得一點都不真實。

當時的我實在是百感交加,一方面很是感動,這對夫婦竟然真的願意陪我走這條路;同時又感到很抱歉,因為他們的「願意」讓他們賠上了代價;

繼而又覺得很痛心,因為那些我愛著的教會裡的家人,現在竟然要把我驅逐出去,並且還要一同趕走那些願意支持我的人……

但是讓我感到安慰的是,那一刻我似乎更加明白基督的愛了。我想起了某個周日講道時看過的一個關於特蕾莎修女的採訪——

記者:你禱告的時候,會對神說什麼?

特蕾莎修女:我不說什麼,我就只是靜靜地聆聽。

記者:那麼……神對你說了什麼呢?

特蕾莎修女:他也不說什麼,他也就只是靜靜地聆聽。

記者沉默了好一會,覺得很迷惑,也不知道要怎麼繼續發問。這時候特蕾莎修女打破了沉默:如果你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沒有辦法解釋得更清楚了。

我記得自己當時很為這段記錄所讚歎、震驚,但是卻完全沒有辦法明白。然而在這天晚上,當我靜默著思想神的愛時,我親身經歷到了那種感覺:

好似被一種濃厚的親密的愛意緊緊籠罩著,我什麼都不需要說,甚至不需要禱告,而神已經就在那裡——

他一直都在那裡,只是我「信人不信神」般的盲信讓我踐踏了自己在他眼中的價值,也沒有辦法看見他對我的愛。

聖誕告別

在12月4日教會對我的「最終決定」前,我已經沒有去這個教會一段時間了,因為一直在另一個國際教會忙著排練聖誕音樂會的表演。於是在平安夜的那個周日,我又回到了這個教會,當作是我最後的告別。

那裡有很多不知情的人都問了我好幾次為什麼我這麼久沒有去,說他們想我。我沒有辦法向他們解釋真正的原因,但我認為,假若我不好好地再見他們一面,對他們來說也是不公平的吧。

當時牧師的女兒們在一如既往地到處追逐玩鬧,我給了他的二女兒一個擁抱——她大概就七、八歲的樣子吧,一個很熱情也很有愛心的小女生。

我問她,我不在的時候她想不想我,她抱著我的腿說,她想我。她的那份天真無邪讓我想起了另一個大人與一個三歲小孩間的對話:

大人:你為什麼對每個人都這麼好?

小孩:因為大家都是人啊!

是啊,大家都是人啊。並且聖經裡面說,信徒都是基督的肢體,我們都擁有同一個身體。我想我永遠也無法明白為什麼肢體之間要互相傷害。

畢竟正如聖經里也寫道,一個肢體受苦,其他的也一樣會受苦——但是也許那裡根本沒有多少「肢體」能分擔到這份苦吧。畢竟他們大多毫不知情,甚至不被允許知情。

我雖然無奈,卻又無能為力。也許神自會有他的安排。至於我,當我讀到那天講道中提到的一句引言後,我就確信我在這個教會的旅程已經結束了。那是基督教辯惑家Ravi Zacharias說的:

所有你擁有的都是一種要分享的祝福;所有你沒有的都是一種拿來信靠神的祝福。

(All that you have is intended to be a blessing to share. All that you do not have is intended to be a blessing to trust God)

如果祝福是既定要去與人分享,而我現在又得到了這麼多,卻不被允許與其他人一同享用的話,那祝福於我又有什麼用處呢?

毫無疑問地,也許我是時候向下一個目的地出發了。我相信現在外面還有許多人,陷在了我曾經所在的黑暗中,迫切地需要聽到我的見證,並且知道他們是被愛和被接納的。

當我把這些話告訴C和她丈夫的時候,他們說:就是因為這樣,即便這次我們只是讓你一個人得到了解放,那些犧牲也是值得的!

信仰不是只建立在證據的基礎上

談到性少數的問題,很多信徒可能會直接就翻出聖經來找「證據」(在31,000句經文中,聖經只有大約六節是多少有提到同性關係的),說:「看!聖經上說得很明白!」

然後便結束了這場對話,卻不知道幾十世紀以來,一些不恰當的翻譯,如何導致了聖經的各種被強行誤讀及誤用,以致傷害了許多的人。

目前我和這對夫婦,就正在自發地為一些與「性少數和基督徒」相關的視頻配上中文和德語字幕,甚至是把整個翻譯稿做出來,希望能讓更多的人看到聖經本來的「面目」如何。

然而,正如Danny Cortez,一位在研習了這些經文後,改變了立場的美南浸信會牧師所說的(點擊閱讀他的完整「聲明」:我為什麼改變了對同性戀的看法):

「看看我自己,一個讀過神學院的,學過希伯來語和希臘語,我也在關注這個話題!那其他沒有時間做這些事的人呢?

他們怎麼才能得到自己的結論?我們非要成為學者,才能來確定神的旨意嗎?難道真理只給那些在研究中辯論的人嗎?」

在那個平安夜的周日,也就是我最後一次上那個教會的時候,牧師也在講道中提到,假若我們的信仰都只建立在「證據」上,那就不是本來的基督信仰了。

我想要再引用一段Danny牧師的話來結束我的這篇自述:

「我們不能只想著要辯論聖經里的文本,它們需要我們通過愛來了解。這也意味著要通過真實的、人與人的關係來了解。因為只有憐憫才能在這件事上帶來真理。」

願每個上帝所造的孩子,都終有一日能明白自己是他眼中的瞳人,是他所愛的。

段既南成長於中國廣東,在英國分別攻讀了國際新聞與電影製作的本科和碩士學位,是社交媒體平台(微信公眾號及臉書)賬號雜味酒館的運營者。

Phyllis is a Cantonese, raised in China, enthusiastic and focused freelancer, holding a BA International Journalism degree, as well as a MA Film Production one from the UK, managing the social media account The Tavern.

自2011年,她開始以撰稿人和電影人的身份,在中國和英國投身於同志運動——自2017年又加入了性少數基督徒運動,曾是包括廣州同志中心、酷拉時報以及英國蘭開夏LGBT+中心的志願者。

She has been involved in the LGBT Movement as a writer and film maker both in China and England since 2011 -and now also Christian LGBT+ Movement since 2017, has worked with relevant NGOs as a volunteer, including Guangzhou LGBT Centre, Queer Lala Times and Lancashire LGB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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