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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該如何研習陽明心學?

孔子曰:「君子不器」;「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儒學乃學者為己之學,君子成德之學,孔門立四科十哲,以「德行」一科為首。孔子因材施教,循循善誘,教法雖靈活多樣,但殊途同歸、百慮一致,如孔子曾以「一以貫之」分別開示子貢與曾子,並諄諄告誡子夏:「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可見,孔子教育弟子均以修己成德為根本宗旨。

孔門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但孔子只稱許顏子一人好學:「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以「不遷怒,不貳過」界定「好學」,這是孔子論「學」義理最精微的一句話。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這章也是在說顏子之好學,兩章正可參照著研讀。後世學者對於「好學」的理解均局限在「事」與「情」上,不明孔子點出「好學」之微言大義。唯有陽明先生落在「心」上去解讀,一語點破,曰:「顏子不遷怒,不貳過,亦是有未發之中,始能」。

孟子以護持孔子之道為己任,曰:「乃所願,則學孔子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孟子視楊朱、墨翟、公孫衍、張儀之學為異端邪說而加以斥責,至於孟子與告子進行辯論,批判告子義外之說,可看做是儒學內部進行的一次補偏救弊。孔子逝世以後,弟子們對於如何傳承孔子之學產生了分歧,如《論語?子張》篇記錄子游與子夏關於學之「本末」與「終始」之爭。陽明先生在《象山文集序》中指出:「當時之弊,固已有外求之者,故子貢致疑於多學而識,而以博施濟眾為仁。夫子告之以一貫,而教以能近取譬,蓋使之求諸其心也」。

告子之學,向外襲取,其言曰:「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孟子與告子辯論,開示性善說,要為孔門正學端本澄源,糾正務外而遺內的傾向,杜絕「義襲而取之」。孟子道性善,決不是鼓吹性本善而忽略後天修學功夫,而是要為修學功夫指示一個本原。人之性善,是後天修學功夫成為可能的邏輯前提,後天功夫只是去盡自家這個至善之本體,故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

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孔孟而後,漢儒止有傳經之學,性道微言之絕久矣」。直至理學在北宋興起,才得以接續斷絕千餘年的儒家道統。漢儒治經固守章句訓詁,故步自封,抱殘守缺。宋儒振衰起蔽,為往聖繼絕學,以闡釋心性學義理為主,既不滿意於漢唐經學僵化決裂,也是積極應對隋唐以來佛學興盛對於儒學正統地位造成的衝擊,所謂「儒門淡薄,收拾不住,皆歸釋氏焉」。

朱子在《大學章句序》中說:「俗儒記誦詞章之習,其功倍於小學而無用;異端虛無寂滅之教,其高過於大學而無實」。兩千餘年來,徇物喪己之俗學與虛無寂滅之異教為儒門正學之兩大勁敵。同樣是為了護持儒門正學,宋儒與明儒似乎有明確分工,分別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佛老異端寂滅之教與世俗功利淺陋之學,以至於理學在宋代與明代呈現出不同的學術風格與精神氣質。

兩宋大儒以批判虛無寂滅之教為己任,孟子辟楊墨,程硃批佛老,均是為了發揚光大孔門之學而隨機應變、與時偕行。大程夫子曰:「道之不明,異端害之也,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難辨。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自謂之窮神知化,而不足以開物成務;言為無不周遍,實則外於倫理;窮深極微,而不可以入堯舜之道。天下之學,非淺陋固滯,則必入於此」。近代以來,學術界流行著兩個似是而非的觀點:其一,以戰國時代的諸子百家爭鳴為學術繁榮;其二,認為宋儒吸收了佛老尤其是佛家的心性之學,構建了理學體系。持這樣觀點的人,淺薄固陋,於儒學(理學)是徹頭徹尾的門外漢。民國以前,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說法,不知誰是始作俑者,以學術誤人,其罪深矣!

「儒釋界限,只一理字」,「理」落在工夫上說即體現為「知」。「知」是入德之門,如孔子曰:「未『知』,焉得『仁』」?《大學》分別以「明明德」「格物致知」為三綱八目之首,《中庸》雲「自明誠,謂之教」。唯有從「知」入手做學問工夫,才能深造自得,成就德性。陽明先生曰:「知乃德性之知,是為良知,非知識也。良知至微而顯,故知微可與入德」。《中庸》曰:「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繫辭》云:「知幾其神乎」。唯有知這個「時」與「幾」,工夫真切篤實而入於精微,才可謂窮理盡性之學。佛家空言心性,虛說光景,由於不知「時」與「幾」,必然窒息了生機,大而無當,往而不反。

宋元以後隨著理學的興盛,舉直而措諸枉,佛教不可避免走向衰落,主要矛盾逐漸體現為記誦詞章等功利之學與孔門為己成德之學之間的對立。理學日益僵化,背離了宋儒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初衷,成為士子們追名逐利、獵取功名的工具。如陽明先生指出:「從冊子上鑽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擬,知識愈廣,而人慾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故明代大儒所要面對的不是佛老沉空守寂之學蠱惑人心,而是儒家內部被功利主義所侵蝕,捨本逐末,需要力挽狂瀾,進行自我革新。

陽明先生曰:「然世之講學者有二,有講之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己者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有君子儒,有小人儒;有德性之知,有見聞之知。口耳之學與為己之學相對立,不反求諸身心,不在克己、成己上篤實用功,而是落在見聞之知上,沉溺於訓詁考據辭章,支離決裂,淪為小人儒。

陳白沙曰:「聖賢之心,廓然若無」;「自得者,不累於外,不累於耳目,不累於一切,鳶飛魚躍在我。知此者謂之善,不知此者雖學無益」。陽明先生在龍場悟道前結識湛甘泉,「一見定交,共以倡明聖學為事」。陽明先生在《別湛甘泉序》中說:「得友於甘泉湛子,而後吾之志益堅,毅然若不可遏,則予之資於甘泉多矣。甘泉之學,務求自得者也。」陽明先生說自己早年講學,「欲懲末俗之卑污,引接學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時弊」。可見,陽明先生與陳白沙師徒均強調在自家身心上篤實踐履,弘揚自得之學以對治口耳之學。今人讀《拔本塞源論》,更能體會到陽明先生一番良苦用心。

孔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陽明先生有詩云:「鏗然舍瑟春風裡,點也雖狂得我情」。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學者入於狂狷,便可擺脫浮華功利之拘束,故儒家非常看重狂狷,狂狷可謂入道之門戶。然而狂狷對於功利之習染只是因病用藥,真正徹底根治,實現拔本塞源,還須回歸孔門一貫之道。

陽明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者,沒溺於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豁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於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於道耳。諸君講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陽明循循善誘,要求弟子先做個狂者,然後又勉勵弟子「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尤其指出,「但見得此意,不加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於道,一也」。

陳白沙師徒止步於狂者的境界,只是養得「氣寧靜」,於孔門之學不得其門而入。陽明居夷三載,動心忍性,精益求精,「精一之功固已超入聖域,粹然大中至正之歸矣」。陽明龍場悟道後講學,與湛甘泉漸行漸遠。在陽明看來,對於「逐外」矯枉過正,必然會流於「虛寂」,正如孔子所謂「過猶不及」。而浮華淺陋之學之所以泛濫,究其根本,在於此學博而寡要、支離決裂,偏離了孔門大人之學與一貫之道。學者失其大本,不能涵養德性,收攝不住,必然向外追逐。

陽明先生一生講學不倦,只是圍繞孔門之學而隨機設教。點出「心即理」,主張「至善只求諸心」,是為了救正格物之學「務外遺內,博而寡要」。主張「心外無物」,不是說心外事物之有無,而是要貫通內外心物。「心外無物」,所要表達的真實意思是:此心之致廣大,充塞於天地之間,萬物均為一心所統攝,本無心外之物可言。點出「知行的本體」,主張「知行合一」,只是以「行」為輔助來說「知」。「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此「知」必然是德性之知,而不會流於聞見之知。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知行合一」,不是陽明鑿空杜撰,孔子這句話不僅隱約區分了德性之知與聞見之知,也似乎開示一個知行合一工夫。

孟子道性善,告誡學者修學功夫的本原在內而不在外,故曰:「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性無不善,故知無不良」,良知承接孟子性善論,也是為學問工夫開示一個「頭腦」。陽明先生謂學者曰:「為學須得個頭腦工夫,方有著落。縱未能無間,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雖從事於學,只做個義襲而取,只是行不著,習不察,非大本達道也」。

如果說「心即理」「心外無物」是為《大學》格物窮理工夫開示一個「頭腦」,那麼陽明以「致良知」取代「致知」,「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正是以《中庸》「成物,知也」來解《大學》之格物致知,合於性德而言「知」,從而實現內外物我圓融一貫。也可以從德性之知與聞見之知這個角度切入,來體會「致良知」。陽明曰:「良知不由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滯於見聞,而亦不離於見聞。孔子云『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良知之外,別無知矣。故『致良知』是學問大頭腦,是聖人教人第一義。今雲專求之見聞之末,則是失卻頭腦,而已落在第二義矣」。

今日研習陽明心學,首先要接續上儒家的學脈。所謂陽明心學,只是後世約定俗成的一個稱謂,並不是陽明先生遊離於儒學之外別立一個學問體系。須知,心學即是理學,儒學有源有流,宋代以降,儒學就以理學的形態光耀於世間,猶如長江流經湖北稱為荊江,流經安徽便稱皖江。

今人多固陋淺薄,浮於文辭,一看到「心學」二字,就與佛學、禪學混為一談,虛說一念三千,鼓吹無善無惡。陽明先生成就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然儒家外王事業本是從內聖工夫開顯出來,且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在學術泡沫泛濫、功利主義盛行的今天,研習陽明心學往往只被陽明先生一生的事功所吸引,務外而遺內,此心被功利與浮躁所左右,浮光掠影,淺嘗輒止,如何能讀懂陽明心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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