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聽一位空軍大校講英雄僚機的故事

近日，空軍大校呂向群同志為我們發來一篇紀念空戰英雄范萬章的文章。呂向群大校是原瀋陽軍區空軍顧問呂黎平將軍之子，常年熱心關注軍戰史研究。那段時間，呂向群大校放下手中所有事情，收集整理散落在戰史里的范萬章烈士資料，進行深入細緻的分析研究。今天，我們將呂向群大校的這篇文章刊發，紀念英雄飛行員范萬章，祭奠烈士、緬懷英雄。

范萬章烈士的妹妹范淑蘭千里迢迢從新疆烏魯木齊市趕到遼寧瀋陽市抗美援朝烈士陵園，祭拜二哥范萬章。

1

那是五十年代的一個初春。

殘雪消融，大地復甦。這個季節，正是空軍瀋陽第四航校飛行一期甲班學員篩選工作緊張有序展開的時候。

在初教機訓練階段，作為這批學員中很不起眼的一位，范萬章各課目考試成績都落在了後面。中教機帶飛7個多小時，范萬章仍然保持不住正常的飛行狀態，單飛更是遙遙無期。一些來自蘇聯的教員直皺眉頭，認為他成不了氣候，有的還把他直接列進了淘汰的名單。

那個時期，航校領導為了給作戰部隊儘快輸送合格的戰鬥機飛行員，非常注意掌握學員的飛行情況，也積累了不少篩選飛行苗子的經驗。我的父親呂黎平是當時的航校校長，他聽說此事後，馬上從訓練處調看查閱了范萬章的飛行記錄本。記錄本的結論是：范萬章接受能力差，技術長期後進，建議技術原因停飛。

空軍瀋陽第四航空學校首任校長呂黎平深入基層，為學員們講課。

父親知道，國家那時要培養一個飛行員是多麼的不容易。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輕易停飛一個飛行員的。為了搞清楚范萬章技術後進的原因，父親決定親自帶飛范萬章。

當天下午，父親安排的帶飛訓練開始了。范萬章駕機起飛，飛到指定空域後，開始飛盤旋。按規定45度的坡度，范萬章一拉壓桿，坡度成了60度，把飛機搞得直發抖……

做為複審考官，父親馬上進行了提醒。以後的動作，范萬章修正的又太多，60度變成了30度。改平以後，飛機竟然掉下來200多米的高度。

「你沒有掌握盤旋要領，看我的！」父親通過機內通話提醒他。

范萬章聽到指令後，馬上鬆開了駕駛桿。之後，他非常仔細地看著我父親做的標準的45度坡度盤旋。

接著，我父親命令他照著剛才自己的樣子做一個。

這一次的動作，讓我父親非常吃驚。范萬章不僅做得十分漂亮，而且坡度誤差沒超過5度，高度誤差也沒有大於10米……

這可把我父親高興壞了，接著又命令他再做一個。這一次，范萬章依然做的很標準。

之後，父親又帶他飛了所有學過的飛行科目。凡是不夠標準的，父親就給他親自做示範。范萬章看了以後，完成都比較好。

通過手把手、一對一的幫帶，父親心裡有了底數。在父親看來，范萬章的問題主要是有些教員對他缺乏準確的了解，沒有因人施教，採取了一刀切的教學方法。

第二天,父親又帶他飛了一套標準的起落航線，改正了他的一些痼癖動作。

第三天，父親果斷地放了他的單飛。范萬章雖然是同批學員中最後一個放單飛的，但他的考試成績並不差……在這之後，范萬章也逐漸明白了自己的弱點和問題。經過刻苦鑽研，勤學多練，他很快達到同批學員中等以上的技術水平。

父親在很多場合都提到了范萬章飛訓案例。他說，一個即將被淘汰的學員，畢業時竟達到了優秀水平，這是怎麼來的？這的確值得所有飛行領導和教員們深思。

2

范萬章是山東省棲霞市北十里鋪村人。青年時期，他就參加了村裡的青年抗日先鋒隊，1945年正式參加八路軍。入伍後的范萬章，工作積極、作戰勇敢，在戰友中威信很高，與范萬章生活和戰鬥過的同志都對他有很高的評價。

1947年初，在萊西縣姜格庄戰鬥中，作為班長的范萬章身先士卒、衝鋒在前。在武器裝備處於劣勢的情況下，他帶領全班戰士發揚連續作戰的精神，打退數倍敵人的三次進攻，勝利完成了阻擊任務。戰後，受到上級表揚。

在此之後，范萬章先後擔任了文化教員和副排長。在每個崗位上，他都盡職盡責，表現優異。

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後，范萬章開啟了他短暫但輝煌的英雄飛行員生涯。

僚機范萬章（右）與長機趙寶桐。

在抗美援朝空戰中，志願軍的長僚機編隊，一般是長機飛在編隊的前面，僚機飛在編隊的後面。長機往往先發現敵方飛機，首先進入攻擊狀態，擊落敵機的機會自然要多一些；僚機主要任務則是掩護長機攻擊，因此在作戰中攻擊敵機的機會相對較少，擊落敵機數也往往少於長機。

比如4架戰機參加戰鬥，要分為長機組和僚機組。長機組的長機編號為01，僚機是02號機。僚機組的長機編號為03機，僚機是04號機。04號機則是飛在編隊最後的僚機，責任大、風險也大。那時的范萬章，基本就是擔負類似「04號機」的任務。

范萬章深知自己責任重大。在他看來，要擔起這一重任，就必須練就一身過硬的飛行本領。正因為有這樣的信念，范萬章始終積極學習專業理論知識，苦練飛行技巧。平時，除了抓緊點滴學習時間，還經常利用晚上「開小灶」。一有空閑就和戰友們分析、探討飛行技能，研究、模擬戰術戰法。每次戰鬥結束，他都會自覺回顧戰鬥中的表現，認真總結經驗教訓。

在范萬章老部隊的檔案館裡，我找到了一份機關的講評材料，其中有一段是對范萬章的評價：「范萬章始終注重在學習中提高、在實戰中成長，經過短暫的實踐磨練，他的專業知識和飛行技能不斷提高，成為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

在西方國家空軍中，擊落5架飛機的飛行員便可享有「王牌飛行員」的美譽。翻開「王牌飛行員」的花名冊，你會發現，那些出類拔萃的「王牌飛行員」基本都是清一色的長機，幾乎沒有僚機。但是在志願軍空軍中，范萬章作為僚機飛行員，雖然在作戰中攻擊機會也很少，但硬是憑著過人的勇氣和高超的技戰術，抓住了有限的戰機，取得擊落敵機5架、擊傷敵機1架的輝煌戰績。他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名副其實的空戰英雄。

3

查閱史料，我還找到了范萬章戰鬥故事中的一些細節，讀起來令人難忘。

范萬章與他的戰鷹在機場。

1952年1月6日，范萬章和戰友們參加了一場激烈的空戰。在戰鬥中，范萬章發現2架敵機正要偷襲長機組僚機嚴忠祥。他一面急呼嚴忠祥，一面向帶隊長機請求攻擊。得到准許後，他作了個180度的急速轉彎，向敵機衝去。

緊接著，范萬章迅速打出一串炮彈，驅散了偷襲的敵機，使戰友嚴忠祥脫險。

然而，他自己卻因此掉了隊，孤零零地成了單機。

果不其然，敵機群很快發現了他，瞬間便像餓虎撲食般圍了上來。4架敵機憑藉著數量上的優勢，分成兩對雙機，左右開弓，側坡度上升。這是非常陰險的一招：既可以防止他從高空進行俯衝攻擊，又可達到包抄合圍的目的。

一串串炮彈從范萬章戰機的前後左右掠過。然而，他並沒有驚慌，而是馬上拉起機頭，朝太陽所在的方向飛去。強烈的陽光刺得敵機飛行員睜不開眼睛，一時亂了方寸。

趁４架敵機盤旋搜索之際，范萬章利用陽光作掩蔽，利劍般地從萬米高空直衝下來。敵機萬萬沒料到一架單機竟敢殺回馬槍，一下子陣腳大亂。

范萬章趁機咬住最後1架敵機。當這架敵機的投影幾乎填滿整個瞄準光環時，他狠狠地按下了炮鈕。一通炮彈後，這架敵機拖著濃濃黑煙墜地爆炸。其餘3架敵機見勢不妙，如喪家之犬一樣溜走了。

趕走了敵機群，范萬章調整好機身，繼續追趕編隊。

他一邊飛行，一邊機警地觀察周邊的情況。不一會兒，又發現4架返航的敵機。范萬章趁其不備，一個翻轉下滑，從9000米高空俯衝下來，對準敵長機果斷開火。敵長機被擊中，機身冒了煙，可抖了兩下又繼續向前逃竄。范萬章駕機迅速追了上去，一通火力攻擊後，敵長機被擊落。其餘3架敵機惱羞成怒，仗著3對1的優勢，圍著他上下翻轉橫滾，企圖獲取高度上的優勢。

這時的范萬章異常鎮定，巧妙與敵機進行周旋。

當估摸著敵機將要開炮的瞬間，范萬章猛地蹬舵拉杆，飛機「唰」地一下向左上方閃去。

就在此刻，3架敵機的炮彈也貼著范萬章的戰機機身飛了過去。

范萬章敏捷地撥轉機頭，反轉到敵機的後上方，對準最後1架敵機開火，敵機凌空爆炸。

見同伴連連斃命，剩下的2架敵機嚇破了膽，加大速度拚命向海上逃竄。

這一仗，范萬章在掩護戰友的同時，取得了擊落敵機3架的輝煌戰績。他也因此榮立特等功，並獲得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軍功章。

4

父親的不少回憶文章中都提到，范萬章到部隊一年，所在航空兵師就奉命開赴抗美援朝戰爭前線，開始了火熱的戰鬥生活。在戰場上，范萬章發揚大無畏的革命精神，與兇殘的敵人展開近距離格鬥，用「刺刀見紅」的勇氣，打得敵人落荒而逃。在一些敵機佔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下，他沉著冷靜，機智果斷，多次轉危為安、反敗為勝。

1952年8月8日，一場激烈的空戰結束後，我方戰機編隊返航。這時，敵機突然從雲中竄出，偷偷地「咬上」了編隊。范萬章發現敵情後，與戰友們插入敵陣。他冒著彈雨，穿過火海，上下翻滾，很快就把打頭的敵機擊落。同時，范萬章的處境也很危險：飛機已被擊中，體力也快支撐不住了。這時，他完全可以把敵機甩掉，迅速讓自己脫險，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知道，只有擋住這群敵機，才能保證機群的安全著陸……

這時，敵人的炮火愈來愈猛烈了，范萬章的戰機又負了重傷。在用力拉動操縱桿後，他發現戰機已經基本失控。

「01，我是08。我不行了！」指揮員聽到了范萬章的報告。

「跳傘！快跳傘！」指揮員通過話筒大聲喊道。

地面的戰友沒有想到，范萬章做出了人生中最後一個決定：油門加到最大，駕著熊熊烈火的戰鷹，徑直向敵人機群猛衝了過去……

父親生前曾對我說，每當看到這一空戰情節時，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他說，也許我們永遠都不知道當時的范萬章是怎樣想的；但不論怎麼想，有一點是非常清楚的：范萬章犧牲了自己，保護了編隊的安全。

范萬章和他心愛的戰鷹墜落了，但他以自己的生命換來了戰友們的安全。60多年過去了，空軍官兵們始終銘記著這位空戰英雄；人民空軍的空勤英烈牆上，也永遠鐫刻著范萬章的名字！

范萬章烈士。

烈士小傳

范萬章，山東棲霞人，1927年4月出生，18歲參加八路軍，20歲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膠東軍區班長、副排長，因作戰勇敢曾三次立功。1949年6月，范萬章做為八路軍優秀基層幹部被選送到空軍瀋陽第四航空學校學習飛行。1950年9月畢業後被分配到空軍部隊任戰鬥機飛行員，次年參加抗美援朝，成為中國人民志願軍空軍飛行員。

抗美援朝戰爭期間，范萬章共擊落敵機5架，擊傷1架。1952年1月6日的空戰中，范萬章一天擊落F-80飛機3架，取得優異空戰戰績，榮立特等功。同年8月8日，在完成空戰任務、返航準備返回機場時，及時發現並勇敢截住企圖偷襲我戰機編隊的4架F-86飛機，擊落敵機1架後，為掩護戰友，沖入敵陣而英勇犧牲。范萬章烈士被空軍授予「二級戰鬥英雄」稱號，朝鮮政府也為他頒發了獎章。

（註：本文照片均由郭凱提供）

軍報記者微信發布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