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為何寫詩疾呼「不能浪費美女」？
【灰墨齋聊舊詩102】
上次我們分析唐寅「落花詩」時提到，唐寅寫落花詩是以花喻人，但這個「人」是否就是美女？我認為應該不是。
是誰呢？他自己！
他曾經畫了一幅紅拂女的圖，文徵明就這樣題了首詩：
六如居士春風筆，寫得娥眉妙有神。
展卷不禁雙淚落，斷腸原不為佳人。
六如居士，是唐伯虎的號。
文徵明意思是，伯虎兄一生妙筆畫盡天下美女，但只有我理解他，他畫那麼多美女都是在畫自己！
唐寅繪仕女作品
「斷腸原不為佳人」，唐伯虎是在以美女自喻啊！
文徵明這首詩的味道實在是很厚啊，不可直譯也！呵呵。
「斷腸原不為佳人」！我們不要以為唐伯虎風流成性，腦子裡天天都在想美女。其實他是借美女說自己，這樣一來含蓄，二來也安全。
要知道，在古代赤裸裸的發朝廷的牢騷那可是犯罪，所以只能轉彎抹角的隱喻，這是我們讀古詩需要了解的。
之前給大家介紹的兩首「落花詩」好歹還能看到「花」的影子，今天這首基本上就是在寫人，我們先看詩：
麗色堪餐莫漫誇，一朝衰颯看伊家。
昭君偏遇毛延壽，煬帝難留張麗華。
深院青春空自鎖，大堤紅日又西斜。
小橋流水閑村落，不見鶯啼有犬蛙。
「麗色堪餐莫漫誇，一朝衰颯看伊家」，秀色可餐的美女啊，妳們不要驕傲哦，再美的美人也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
我這是意譯的，因為很多詩句直譯出來簡直沒法看，呵呵！
「伊家」在古文里就是「妳」的意思。
「昭君偏遇毛延壽，煬帝難留張麗華」，有很多美女雖然絕色傾國，但偏偏命運多舛。
唐寅真跡
王昭君和毛延壽的故事相信大家都很熟悉，我就簡單說。王昭君之所以入選進宮卻從來沒被皇上寵幸，原因是她不肯賄賂宮廷畫師毛延壽，被毛延壽故意畫得很醜。
隋煬帝和張麗華的故事其實也很出名，我稍微多說兩句。
張麗華也是古代著名美女，南北朝時期南朝陳後主陳叔寶的妃子（歷史上一般「後主」都是倒霉亡國皇帝）。張麗華不僅漂亮，而且智商特別高，很有辯才，記憶力超強，因此深得陳後主喜愛，為陳後主生有二子。
陳後主到底有多寵他呢？簡單說吧，他就是上朝也要帶著張麗華，讓這尤物坐到自己膝上，一同參決朝政，其荒淫可見一斑！
陳後主還經常邀集文武大臣，讓張麗華等侍宴，賦詩填曲，令宮女傳唱，最著名的便是《玉樹後庭花》，這「後庭花」也是張麗華的保留節目。
因此杜牧才有名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這句詩以前說過，見商女不知亡國恨：「商女」是商人之婦？）！
就這樣，《後庭花》也成了亡國之音的代名詞。
那麼張麗華又怎麼和隋煬帝扯上關係了呢？那還得再說說他們陳國亡國的事兒。
話說禎明三年（589年），隋朝派兵攻打陳朝，攻克陳朝的台城。陳叔寶得知隋軍已至，便與張麗華、孔貴嬪躲藏到井裡。
不久，有隋軍兵士向井裡窺視，並大聲喊叫，井下無人回答。但隋軍士兵也不是那麼好騙的，上面直接喊話要落井下石（這個成語就這樣誕生了），陳後主他們慌了，於是才回答：井下有人。
把他們拉上來一看，當時還是晉王的楊廣眼睛都直了，天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簡直驚為天人。頓生想納張麗華為妃的念頭。
可惜啊可惜！長史高熲這時一本正經地說：「不要可惜捨不得殺，周武王滅殷商，殺死妲己。如今張麗華就是陳朝的妲己，您看著辦吧！」
就這樣，隋煬帝眼睜睜的看著高熲下令在青溪殺死張麗華。（一說是楊廣下令殺死的張麗華，不過都不重要，反正是不想殺，但最後殺了。）
這就是「煬帝難留張麗華」的故事。
唐寅這東一句、西一句，到底想說什麼呢？
一言以蔽之：懷才不遇！
不管是王昭君遇到害她的毛延壽，還是張麗華遇到「留不住」她的隋煬帝（當然，唐寅並沒問人家張麗華樂意跟隋煬帝不，萬一人家要學楚霸王的虞姬呢？），都是一個結果：把好端端的絕色女子浪費掉了！
閑置王昭君是浪費！殺掉張麗華更是浪費！
其實他內心真想說的是：明朝政府閑置我唐伯虎才是最大的浪費！
政府居然讓我這麼一個大才子，混跡江湖，成了一個無正當職業遊民！實在是可惜，比「煬帝難留張麗華」更可惜啊！
以前說過，古時讀書人的唯一體面職業是當官。教書、當師爺屬於正當職業，但不怎麼體面。藝術家？在一般中國人眼裡，屬於不靠譜職業，若再不出名的話，那幾乎等於無業游民的代名詞。
閑話兩句，繼續說詩。
「深院青春空自鎖，大堤紅日又西斜」，這兩句是承接上面「閑置」、「浪費」的情緒來的。
唐寅繪吹簫仕女圖
「閑置美女」大好的青春就被鎖在這深院里了，看著每天夕陽西下，一天天的老去。
我唐寅的青春何嘗不是這樣被虛度的！若是三十歲那年不出那個事兒，現在說不定我已經弄上個處長、廳長了。趕掉那一班車，就永遠趕不上了，因為歲月不饒人啊！
「小橋流水閑村落，不見鶯啼有犬蛙」，很多年輕讀者最怕看到舊詩里這種句子——字都認識，但就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那是因為我們不習慣古人那種含蓄而形象的思維方式！古人讀文字是很細的，不像現代白話可以「觀其大略」！
這兩句的重點，要仔細讀的關鍵詞是「鶯啼」、「犬蛙」。
順著前面的意思，我們來解釋一下這兩句，應該是這樣：
我這個「閑置美女」的青春就在這小地方一天天的消磨掉了！你們不要安慰我說，什麼閑有閑的好處，閑情雅趣，看看「小橋流水閑村落」也挺好嘛，錯！大錯！
不要被電視上的宣傳片所迷惑，這個偏僻的農村不是你們想像的桃紅柳綠、鶯歌燕舞，老娘每天聽到的除了雞叫犬叫，就是青蛙蛤蟆叫，你們真的想多了！
其實「鶯啼」、「犬蛙」是一種文化意向符號，「鶯啼」在這裡代表高雅、情趣，「犬蛙」在這裡代表低俗、無趣，千萬不要死板的理解成什麼一定高雅，某某一定無趣。說不定另一首詩里「黃犬」又成了有趣的意向，這個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順便說下，此詩還有另外一個版本：
萬紫千紅莫謾誇，今朝粉蝶過鄰家。
昭君偏遇毛延壽，煬帝難留張麗華。
深院青春空白鎖，平原紅日又西斜。
小橋流水閑村落，不見啼鶯有犬蛙。
不需要去糾結，哪個版本是真的，我估計兩個版本都是他寫的。經常寫詩的人就知道，自己的詩往往過段時間斟酌到更好的句子會想修改，古時候這種事情更多，因此有不同版本流傳出去也很正常。
另外，古代還存在抄錄的時候謄錯字的情況，或者憑記憶寫人家的作品，都可能導致作品有幾個版本。我們上面之所以要用那個版本，是因為有現存唐寅墨跡為證。
好了，這些枯燥乏味的問題就簡單說這麼多，唐寅的《落花詩》我們也就選析到這裡吧。（灰墨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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