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手機通訊錄里的孝子賢孫，都是不孝子孫！
今天，我去看了一個人。
他呆的地方是一片油菜地，金黃金黃的一大片。
我沒有看到他，沒有看到他的臉，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但我感受到他在。
他叫我小名的聲音在。
他看我憨憨的笑容在。
今天是清明節，他是我爺爺。
01
去年七月底，一個酷熱的午後。
爺爺抹好竹片床，切好了苦瓜，準備做晚飯。
奶奶說還早，等一下再做，說完就從後屋廚房回到堂前，搖著蒲扇打發漫長而酷熱的盛夏時光。
奶奶耳背，聽不到廚房裡的動靜，過了很久，見爺爺還沒有出來，她就返身回到廚房。
此時爺爺已經摔倒在地，臉朝下伏在廚房一角的下水溝上。
瘦弱的奶奶幾次試圖扶起爺爺，但都沒有成功。
奶奶對爺爺說，你不要著急，我去叫人。
02
奶奶從家中急急地趕往村中小賣部，喊人幫忙。
我無法想像這百十米的距離，爺爺和奶奶經歷了怎樣的悲愴和掙扎。但我可以想見，奶奶心中一定充滿痛惜。
痛惜那個還倒在地上、和她共同生活了六十多年、養育了七個子女的老伴。
爺爺一直很清醒，頭皮磕破滲血，手臂烏青。
我爸從三公里外的鎮上趕過來，叫上醫生幫爺爺包紮、打點滴，帶上氧氣包讓爺爺吸氧。
可以肯定爺爺不認為他扛不過這一跤，因為這期間他兩次催促我爸回去，說天快黑了，你早點回去。
凌晨時分，爺爺走了，在我爸和另一個聞訊趕來的姑姑的呼喚聲中、在奶奶的懷中走完了他八十六歲的人生。
03
爺爺奶奶住的村莊叫劉家咀。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在我老家附近還有一個叫劉家咀的地方。
劉家咀不是一個村莊的名字，而是一塊地勢較高的緩坡地。
一九九八年洪水過後，老村莊被水沖毀，村中的人一部分移民到鎮上，一部分在劉家咀建成新村。
爺爺奶奶跟著兩個叔叔住在劉家咀。
那時叔叔們的孩子還小，爺爺奶奶不算太老，可以幫著帶孩子，讓叔叔們放心在外打工。
轉眼孩子們都大了，上完學參加工作了，劉家咀就剩爺爺奶奶兩個人。
在我爸退休之前，他幾乎每天都能和爺爺奶奶在一起。
爸爸在劉家咀小學教書，中飯在爺爺奶奶家吃，晚上回鎮上自己家住。爸爸退休之後曾想接爺爺奶奶來鎮上住，終因老人不習慣，生活又有很多不便而作罷。
爸爸隔三差五騎電動車過去看看，提心弔膽地盯防著日漸脆弱的雙親。
04
我對劉家咀的印象幾乎都停留在每年的正月初一。
這一天爺爺奶奶總是格外高興，挨個端詳著幾個久未見面的重孫子重孫女，給他們發壓歲錢。
孩子們玩著摔爆，衝進衝出。
爺爺笑眯眯地盯著他們，囑咐他們小心點。
我家四世同堂，爺爺故去，子孫後人六十多人從各地彙集到劉家咀，送別爺爺。
再也看不到爺爺笑眯眯招呼我們。
我在想，在爺爺生命的最後幾年，只剩下他和奶奶相互扶持的日子裡，他是否抱怨過兒孫各自忙著而少有陪伴？
爺爺子孫滿堂，卻孤獨老去。
爺爺，你會怪我們嗎？
05
爺爺在劉家咀的最後一夜，按照風俗，家中男丁徹夜守護。
我爸是長子，那夜他講了很多我們不大知曉的家族往事。
這些既像傳承、又像與爺爺道別的閑談，打動著我們每一個人。
爸爸和我說起，當初爺爺奶奶要不住在劉家咀，而是跟著他來鎮上住就好。話語中充滿歉疚。
爺爺已經不需要聽這樣歉疚的話了。
06
劉家咀的深夜是寂靜的，風中帶著田野的清涼。
對於劉家咀，我能說的是，老人註定一天天老去，孩子卻在一天天長大，這一切都值得珍惜和銘記。
第二天，爺爺睡到了劉家咀對面那塊紅壤坡地上，睡到他的祖先的腳下去了。
那裡冬天白雪覆蓋，春天菜花飄香。
爺爺躺在那裡，注視遠處水毀的老村莊。
注視劉家咀。
也注視著他所有的子孫。
07
寫上面的文字的時候，我盡量掩藏心裡的痛和荒涼。
我爺爺的情況還不算最糟。
至少有奶奶在身邊，寒冷的冬夜有個人相互溫暖。
寂寞的日子有個人陪著說話。
有事了，兒子也能騎著電動車十分鐘後趕到。
而那些跌倒了自己爬不起來的老人，
在他最需要一雙有力的手扶起的時候，那個最應該出現的人，卻躺在手機通訊錄里，卻在千里之外。
所以，地鐵上摟著老父親睡覺的圖片感動了萬千網友；
所以，前幾年熱播的電視劇《老有所依》會擊中你的內心；
年初有一條新聞，81歲的獨居老人，死後兩個月無人知曉，她遺書寫道：我於昨晚走了，走時心如止水。老人有兒有女。遺書中的「昨晚」是萬家團圓的中秋節。
我們有一千種一萬種理由離開家鄉，但沒有一種理由拋開父母。
當父母缺乏生活照料，沒有情感慰藉，孤獨失能，無力、無靠的時候，
你不在他們身邊，你就是不孝的子孫！
別說給了他們多少錢，買了多好多貴的衣服，
他們需要的不多，他們只需要那雙攙著他、不讓他跌倒的有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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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路）
追風箏的張某人
半路出家的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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