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1898-994
2018年的清明節來得特別快，而南方的廣東天氣特別好，陽光燦爛，春意盎然，完全沒有「雨紛紛」的那種沉重心境。然而，在這個特別的紀念日子裡，始終不由得令人懷念那些逝去的親人來。
「爺爺」這個稱謂，在我們粵西的鄉下，叫做「公爹」，或者叫「阿爹」，與其它地方的叫法頗有些不同。我的爺爺，名號美堂，字兆勵，生於1898年，仙逝於1994年夏季，已近百歲高壽。他生於晚清，歷經民國，再到新中國成立時，已經歷三個朝代；又適逢亂世，一生命運磨難曲折，飽經滄桑。
那時候，我們家的院子挺大，房前屋後栽滿了果樹和其它一些之如單竹、甲竹、葭蔞、冬葉等能吃、用的植物。一年四季，幾乎每個季節都有果子吃。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數是芒果、龍眼、木菠蘿了，還有番石榴、黃皮、木瓜、楊桃，和一 些紅紫色的水翁子之類不知名的甜酸果子。現在回想起那些美味的果子，真是令人饞涎欲滴。
從我記事起，爺爺那時已年逾80了，白鬍子，白頭髮，白眉毛，弓著腰。每天清晨，他總是在起床後，先端起一盆水，在院子里灑一遍，再拿起掃帚掃地，然後洗漱，吃早粥。那時因為還是"生產隊"的時候，大人們每天都要下地干農活"掙工分"的，爺爺雖然年紀大了，但每天依然幫著餵雞、豬、鴨等，還要照看我們一幫調皮的小孩子。
每到果子成熟前的一段日子裡，爺爺總要到院子周圍"巡視",一是擔心我們這些調皮的小孩子偷摘生果子,二是害怕我們爬樹摔傷。而一到果子成熟的時候，他總是讓大人們採摘給我們飽食，還常常送一些給鄰居們品償。記得在七歲那年的某一天，我因為爬樹，不小心從樹上掉了下來，摔傷了左手，痛得哇哇大哭。爺爺聞聲而來，看見我青紫鼓腫的左手，便知道摔得不輕了,於是便弓著腰背我回家。後來他又小跑著出去，滿地里扯著嗓子喊，叫正在地里幹活的父親回家送我去治療。後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爺爺每每提到這件事，他都用手擦著紅濕的眼睛。他一輩子見不得孩子們受到傷害。
在天氣炎熱的夏天，爺爺喜歡坐在院子里那棵有著百年樹齡的芒果樹下乘涼。他往往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拿著一些已泛黃的書報，口中念念有詞地細讀著。我們這些小孩子圍坐在地上，要他講故事。他一般笑笑：「哪裡有什麼故事講啊，小孩子要讀書識字」！又拾起一根小樹枝，在泥沙地上划出一個字來，問我們「認識這個字么」?有時，經不住我們扯著他衣袖，便講起一些小故事來；偶爾也講起他年輕時經歷的一些往事：某年某月某日，經過廣西桂林時，看見一則「茲蔣中正榮升某某長官」之類的布告"……我們那時年紀尚小，也聽不懂；現在回想起來，倒覺得是錯失聽聞的一大憾事了。
爺爺以前是幹什麼的?在我腦中一直有個疑問。當問起他時，他也總是擺擺手笑笑說：爺爺沒什麼本事，你們以後要努力讀書，將來考上大學，知道嗎？後來從大人口中得知，其實爺爺飽讀詩書，精通玄學，年輕時穿州跨省的「行走江湖」，一生閱歷頗豐。爺爺那時在村中是輩份最高、年紀最大的長者，又因為他排行第二，所以村中人一般都尊稱他為美堂二公、二公佬。每逢村中有人家"打灶"、蓋房子或是婚嫁之事，必到家中問教於爺爺「擇吉日」；而爺爺也樂於幫忙，每次他總是先翻查一翻"老黃曆""、再掐指一算，然後親自磨墨手書：吉時為某月某日某時......而每逢村中有人家辦喜慶之事時，必定宴請爺爺，他也總是隆重地穿起"中山裝"赴宴。宴畢，爺爺兜里總裝帶回一些糖果瓜子之類的小零食，給我們這些小孩子分食。
1994年的夏天，高考前的一個周末，我從縣城回到家裡，臨回校時看見爺爺在院子里乘涼。他高興地叫著我的小名，豎起大拇指說：「考好啊，一定要考上哦！」我"嗯嗯哦哦"地應答著騎車返校了。接下來高考的幾天里，真的是"黑色七月""，家鄉暴雨成災。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赴考，高考就這樣匆匆的結束了。在回家等待考試分數的一天下午，母親突然說起爺爺不舒服，我想著明天去看看他吧。當天傍晚時分，悲痛的消息傳來----爺爺已走了！而我竟然未能見上爺爺最後一面!
第二天下午，按照習俗，家人為爺爺舉行了較為隆重的出殯儀式。我記得那天下午，村中數百人圍觀了整個葬禮過程，其中有幾個婦人更是在抬起爺爺的棺木時，"趴棺底，沾壽氣"。我想，在那個忌諱的年代，能得此「殊榮」，這或許是人們對爺爺一生最好的側面評價吧！爺爺一生，飽讀詩書，禮儀待人，德高望重，兒孫滿堂，可以安息了！請安息吧!
明天就是清明節了，每每這個時候，都不由得想起爺爺來！明天陽光燦爛，人間並沒有「雨紛紛」，我想天堂也一定很美好吧！爺爺，願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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