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科比合作摘奧斯卡後，64歲動畫師想進入12歲中國女孩的內心

《親愛的籃球》贏得第90屆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的那一刻，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主角科比·布萊恩特身上，完全忽略了站在他身邊那個戴眼鏡的老頭——該片動畫導演格蘭·基恩。他笑著回憶，「當時所有攝影師都在為科比喝彩。他們說，格蘭，你讓讓好嗎。」

格蘭·基恩是前迪士尼首席動畫師，在動畫界享有盛名。在他四十餘年的動畫生涯中，曾創作過無數個經典動畫形象：《小美人魚》中的愛麗兒，《美女與野獸》的野獸，《阿拉丁》里的阿拉丁，《魔發奇緣》里的樂佩，《人猿泰山》里的泰山……

他隱身於這些角色之中，通過一支鉛筆把內心世界傳達給觀眾。許多動畫新人都曾在訪談中提及，前輩格蘭溫和而謙遜，對他們的指導毫無保留，深刻影響了他們的動畫生涯。

2012年，格蘭從效力了38年的迪士尼辭職，這一消息讓許多動畫迷不舍。離開後的格蘭，開啟了全新的動畫征程，他與谷歌合作，使用虛擬現實技術繪製短片《二重奏》入圍動畫安妮獎，又與科比合作《親愛的籃球》，捧走小金人。

3月28日，格蘭和東方夢工廠合作的原創冒險音樂動畫電影《OVER THE MOON》（暫譯：奔月）正式啟動，他也專程到中國來採風。《OVER THE MOON》的主角FEI FEI是一個12歲的中國女孩，她一頭利落短髮，有著典型的亞洲面孔。在格蘭繪製的人物概念草圖中，FEI FEI腳踩運動鞋，走到哪兒都捧著自己心愛的航天頭盔，看上去比格蘭以往的任何一個角色都要奔放、熱情、無畏。在故事中，她繼承了母親的浪漫、感性和父親的理性、智慧，為了見到月亮女神，她動手製造火箭，最終飛向月球。

接受第一財經採訪時，格蘭說，他的動畫角色是真實存在的：「愛麗兒（原型）是我的妻子琳達，泰山是我的兒子麥克斯，樂佩是我的女兒，我常常說野獸是我自己。但是FEI FEI比其他任何形象都更像我自己。」FEI FEI相信一切皆有可能，而格蘭也保持著這種純真，「我可能是學校里最後一個相信聖誕老人真的存在的孩子，就像FEI FEI是她的家族中最後一個相信月亮上有嫦娥的人。」

「我快64歲了，但我從來沒有喪失過孩童般的幻想和渴望。」格蘭說，如今在迪士尼還有一個96歲的老員工，他是《白雪公主》的故事梗概負責人，90多歲時還在開車，他有一點駝背，車停下來的時候需要很緩慢才能將腰背挺直。「他說，我要像樹一樣思考，因為樹有幾百上千年的壽命，所以他還像孩子一樣，熱愛生命，熱愛生活所帶來的挑戰。」對於格蘭而言，從孩子的視角看世界是動畫人終身都不應喪失的能力。64歲的格蘭，只要開始繪畫，都會像孩子一般熱情、好奇，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

1974年，格蘭進入迪士尼工作。他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踏入迪士尼嗅到的氣息：「那是香煙混合著沐浴露還有蘇格蘭烈酒的味道。」格蘭師從迪士尼九大元老（迪士尼初創時期的核心動畫師），他渴望像前輩那樣成為優秀的動畫師，然而一開始找不到感覺，連續好幾周畫不好一張畫。導師艾瑞克·拉爾森告訴他，動畫的核心的是真摯，是相信自己筆下的角色，進入想像的世界。

格蘭創作《小美人魚》時候33歲，他筆下的愛麗兒只有16歲：「我很擔心，怕別人看出來我是個多麼多愁善感的人，可是我沒有辦法阻止她，她已經成為角色本身。」從愛麗兒開始，每創作一個角色，格蘭就會進入角色所生活的世界，他創作野獸的時候常常感覺下顎疼痛，因為野獸一直以一種彆扭的方式發聲。

在傳統的手繪動畫時代，迪士尼一直是當之無愧的霸主。計算機時代來臨，格蘭曾經和約翰·拉斯特一起做動畫實驗，分析手繪如何與電腦技術結合，讓動畫顯得更有層次。然而當時迪士尼高層不喜歡拉斯特的想法，隨後拉斯特進入了盧卡斯電腦動畫部，也就是後來的皮克斯，成為《賽車總動員》、《玩具總動員》的導演。迪士尼一度被皮克斯趕超，傳統手繪動畫逐漸喪失了市場號召力。

2010年的《魔發奇緣》成了迪士尼從手繪向CG轉型的里程碑式作品。在主導《魔發奇緣》時，格蘭想起前輩奧利·約翰斯頓說過的一句話：「將來你做的事情能比我們做的更偉大。」奧利曾經參與過《木偶奇遇記》的創作，在格蘭看來，沒有人能夠創作出比匹諾曹更偉大的角色。格蘭一直謹記這句話：「我一直在想，偉大是什麼意思，可能是將迪士尼的動畫技能，把『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的信念，還有對於繪畫的真誠運用在難以想像的地方。」

從某個時候開始，格蘭感受到新的領域正在召喚他。2012年3月23日，他寫下辭職信感激那些曾經提攜過他導師們，那些並肩創作的動畫人：「動畫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終極藝術形式，它有著無限廣闊的疆域等待探索，我無法抗拒這種召喚。」格蘭認為，一個人想做什麼一定要立即開始，勇敢無畏本身就是天賦和能量。離開迪士尼之後，格蘭與谷歌合作，使用VR技術創作動畫《二重奏》，程序員教他演算法，他教程序員繪畫。科比在看到《二重奏》後深受觸動，於是專程找到格蘭。

「那一天，科比開著豪華轎車和他的家人過來，他去過夢工廠也去過迪士尼，我想他會不會覺得失望。因為我們是非常小型的工作室。他環顧四周，說，完美。他覺得牆上掛的草圖太真實了，我知道他想要的就是手繪的世界。」動畫從手繪向CG轉化，成為數字的天下，很多手繪動畫師放棄了先前的工作，而格蘭依然堅持在動畫中融入手繪質感，科比正是看中了格蘭手繪動畫的能力。

格蘭一直記得畢加索所說的一句話，他在年輕時就能夠像拉斐爾那樣畫畫，但是用盡一生才學會像孩子一樣畫畫，返璞歸真。格蘭認為，儘管在CG技術取得了進步，但手繪的節奏感與美感是CG所不具備的，它更加有機、自然。

他最新的兩部動畫短片《二重奏》和《親愛的籃球》，都是樸素的手繪風格。另一方面，格蘭也積極地擁抱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他能使用谷歌開發的繪圖軟體Tilt Brush進行虛擬現實的繪畫，在《OVER THE MOON》中，他也將嘗試虛擬現實的技術，繼續提升手繪與CG的融合。繪畫的規則變了，人們能夠使用高科技的工具在廣闊無垠的空間中繪畫，在三維空間中感受角色的存在。不變的仍然是繪畫本身。

格蘭一直問自己，到底什麼是繪畫。對他來說，繪畫就是用世界上最簡單的鉛筆，畫出自己的內心世界：「最優雅和最直接的溝通工具就是鉛筆，鉛筆通過我的手臂一直延伸到內心，它能將人的內心表達，它非常簡單，簡單就是終極的複雜。」曾經有一位動畫學生告訴格蘭，在觀看《小美人魚》的某個瞬間，她很伸出手牽住愛麗兒，將她拉向人類的世界。這也是格蘭作為動畫師所追求的目標，希望現實的牆壁都倒塌，讓角色進入真實世界，成為永恆。

現在格蘭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進入12歲中國女孩的內心，格蘭到烏鎮、南潯採風，路上放學回家的孩子們，沿河居住的水鄉人家，都是他觀察的對象。在這個用手機記錄一切的時代，格蘭走到哪裡都攜帶繪圖本，一刻不停地畫畫：「照片中的細節，你以為你看到了，其實你沒有，你以為你在看，其實根本不知道在看什麼，直到你畫下來，你的手跟隨著線條，你才會注意到這裡有竹子，遠處窗外掛著衣服，只有在繪畫當中，你才能真正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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