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與《墨葡萄圖》

2016年金秋十月，我站在了北京故宮武英殿里，這組始建於明永樂年間的宮殿建築，在明清兩代，不時被皇帝們「擇能畫者居之」，吸引我來到這兒駐足良久，是此間正在展出徐渭的《墨葡萄圖》真跡。那時潦倒而坎坷的徐渭，武英殿離他何其遙遠，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的畫可以登殿而展，受萬人頂禮膜拜。

幼時的我，關於繪畫的全部記憶，是在川南富順縣一個極其偏遠的江邊小鎮，美術老師有一天帶我們寫生一棵大樹。當我終於在人生旅途中走近繪畫領域時，已到而立之年，而真正開始全身心投入到對繪畫從理論到技法的領悟時，不過這短短几年時間。站在故宮這座舉世聞名的宮殿里，觀看四百多年前徐渭留下的這幅傳世名畫，來京前，特臨摩此畫，對歷史頗多愛好的我，由觀畫而念及徐渭悲情的一生，感慨良多。

明 徐渭 《墨葡萄圖》 紙本

我默默地讀著畫上這首風雨飄搖的題詩：「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看畫中右上方一老枝斜出，隨風而起，穿過畫面沿左邊而出，老枝生出或長或短、或疏或密的藤蔓，傾刻間拋出無數的墨葉和墨點，交織在濃淡乾濕的筆墨意趣中，一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掩映在水墨淋漓里，畫家一氣呵成，寫出了一幅中國花鳥畫歷史上新的里程碑，開創了潑墨大寫意花鳥畫的先河。就畫面的構圖來說，葡萄枝幹與葉，構成了一個下半包圍構圖，起筆在畫面的黃金分割處，全畫充分的展現了濃與淡、粗與細、長與短、疏與密、曲與直的美學關係，中間隨風柔曲的藤蔓留出了大片的空間，與大大小小的留白，讓畫面更加空靈透氣。而在老枝最左邊處，生出了幾枝向上的小枝，與整個藤蔓下垂的姿態產生了對比，而這幾枝小枝，牽引著畫面，把葡萄與題詩連在一起。題詩採用了豎式題詩，與畫面總的斜橫式姿態產生了不同，特別是豎式題詩沒有垂直題詩，而是一行行詩宛若飄在風中的藤，增加了畫面的氣勢，更加讓人想像畫家在題詩時的心情、神態。在「畫中有書，書中有畫」的肆意揮灑中，融思想、情感、心理、精神於畫中，實踐著中國文人畫的含義。今天我們在解構此畫時，我們將很多後人的想法付諸上去，其實我想，當年徐渭寫此畫時，一定沒有想這麼多，而他在詩詞書畫各方面的綜合素養，已經在他下筆之時，凝於筆端，寫出了他心中之情、心中之想、心中之畫，符合美學原理是畫家天賦所致，他更多的表現了對自己坎坷經歷，懷才不遇，滿腹文韜武略，無人識、無人用的憤懣之情。也是他借題發揮、借物抒情爆發出的思想和情緒的宣洩。

明 徐渭 《水墨牡丹》局部 紙本

明代著名畫家徐渭，初字文清，後改字文長，號青藤老人，以他的才學和抱負，是足以有這樣的資格自傲的。當歐洲的文藝復興正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當達芬奇去世兩年後，1521年，徐渭生於會嵇山陰（今浙江紹興）。當我們驚嘆於達芬奇在眾多領域的傑出成就時，徐渭亦以明代著名文學家、書畫家、戲曲家、軍事家全才似的人生留給了我們同樣的驚嘆。 他庶出的命運在人生的一開始就埋下後來悲情的影子，出生百日之後，父徐鏓便去世，十歲時，徐渭的生母又被嫡母苗氏逐出家門，骨肉分離，對他而言刺激頗深。徐渭十四歲時，苗夫人去世，徐渭不得不隨長兄徐淮生活，但並不愉快。他幼年展現出神童般的才能，卻在科舉的道路中屢次失敗，至四十一歲時，八次應試未能中舉。二十五歲時，家產被奪。二十六歲時，愛妻潘氏去世，人亡家破，功名無著。

明 徐渭 《榴實圖》 局部 紙本

1558年，徐渭受邀成為抗倭將領胡宗憲幕僚，很受重視，無奈胡宗憲又受權臣嚴蒿父子牽連，不幸死於獄中，他對胡宗憲之死深感痛心，又擔心受到迫害，對人生失望之極，以至發狂。多次自殘，且九次自殺而不死。在又一次發狂中，誤殺繼妻張氏入獄七年，還好有兩位狀元諸大綬、 張元忭出力相救，遇大赦而免死。此番經歷，恍惚與兩百多年後才出生的西方繪畫大師梵高有些相似。難道是飢餓、貧窮、孤獨、自傲、癲狂，這些相似的經歷和人格特徵，造就了他們無法企及的藝術高度，把自己奉獻給了藝術祭壇的同時，為人類藝術史留下了最絢爛的一筆。

明 徐渭 《蟹魚圖》局部 紙本

如果說清代大畫家鄭板橋，刻一大印，願為：「青藤門下走狗」，認同徐渭的繪畫風格，那麼齊百石寫詩「青藤雪個遠凡胎，缶老衰年別有才，我欲九泉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那就是極度的認同了。當然此處的「走狗」即做牛做馬的意思，非今人「走狗」的含義。還有在繪畫史上如雷貫耳的八大、石濤、吳昌碩、黃賓虹等，莫不推崇徐渭，想來這也是徐渭在「狂逸」的人生中沒有想到對後世的巨大影響吧。

2018年4月4日記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