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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事,一次盛大典禮

我終於哭了,不是因為恐懼。

by:王睿

丨你,是那微光

當你開始返鄉觀照,你就是那微光。

當你站在一片廢墟,沒有焦慮,沒有恐懼,只有你和你的心跳。凝神,也許你能穿越,完全沒有隔離地觸摸到曾經栩栩如生的熱鬧村莊,纖毫畢現,照見它曾經的榮耀、歡樂、與哀愁。

《返鄉畫像》,「鄉」里青年知識分子報告

在人去世後第五個七天

提前幾天就準備好所有的材料

那天用紙搭造一間房子

裡面擺滿我們所認為逝者在陰間所需要的一切

然後將紙房子燒給逝者

朦朦朧朧間,我似是被人推了一把,到了一個滿是聚光燈照著的高檯子上,底下是黑壓壓的一眾人。地是黑的,就越發襯得人眼的紅,不管是傷心落淚的紅、或是販賣記憶賺取的紅,還是辣椒染上的紅,只要有紅,你的表演也就是通過了。

輪到我了,「我得哭」,我告訴自己,眼淚卻不配合,怎麼樣也掉不下來。「她爺爺這麼疼她,她卻連滴眼淚也沒有。」台下的議論都是小聲的,悉悉嗦嗦,但卻灌了滿耳的響,足以撞破一切屬於個人的那些細小的情感與思緒。我知道他們都在看著我,那幾百雙眼睛,怕是要吃人,陌生得像是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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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我也是見過不少喪事的,隔壁老姨家的那個好像從未出過門的老爺爺,一個給過我兩個大白兔奶糖的「小明雜貨鋪」里的大伯,一個只聽過名字的叔叔……

在幼年時期,在我並不了解死亡意味著什麼的時候,我甚至是有些喜歡喪事的。

家鄉那兒,凡是鄰人或是熟人過世,那一天總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熱鬧。許多許久未曾露面的人都會出現,大家都會主動去廚房轉轉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或只是倒杯水和端個盤子,每個人都總想著要做點什麼才行;孩子也是成伙的,從前陸續搬走的小玩伴又聚在了一起,拿著小板凳坐成一排,聽吹得嗚嗚呀呀的二胡,看穿著奇怪大袍手裡拿著鈴鐺的奇怪叔叔表演「仙法」。

作為孩子的我雖弄不明白這些儀式,卻能隱約感覺到這盛大與以往的熱鬧又是不同的,眾志成城裡藏著一股飛蛾撲火的拚命。

調皮如我們,也曉得在那個黑色的大匣子前放輕腳步,這行為似是被一種潛在的力量規訓和指引。那力量是隱蔽的,但它幾乎讓人無法去拒絕,我們即使意識到它的存在,也因為內心的迴避或者否認而去刻意忽視,這也就使它始終和我們隔著一層面紗。

呼喚逝者魂魄回家的「作法」

讀《看見》時,柴靜寫道,「知道和感覺到,是兩回事。」那時,我已經開始知曉死亡是一件悲傷的事情,雖也能理解那份痛苦,但是我發現,如果悲傷的主體在我的聯繫之外,坦白說,我自身的悲痛情緒並不強烈。

但如果我將他人的失去經歷去代入到自身時,這份重量與我又變得無比貼近。在某種意義上,喪事就是通過一系列的儀式,來引起你對他、對自身的一種「感覺」,悄然而有力。

然而,需要明確的是,葬禮引發的「感覺」雖是個人的情感體驗,但儀式的形式是卻按「一定規矩」辦理的,這也就意味著在儀式中,你可能需要表現出與你個人情感體驗有所差異,甚至背道而馳的情緒狀態。

銀河在《生育與中國村落文化》里提出了「村落文化」這一概念,她認為村落文化是以村落內部信息共享為基本特徵,是一種「切實存在的社會群體及其擁有的文化形式」。信息共享在村落中意味著的就是個人家庭的赤裸裸呈現。

在我的家鄉,喪事都有一個既定的方式,需要耗費大量的體力、精力與財力,而不管我們樂不樂意,不管家庭情況如何,不管親屬是否因為這些儀式感到痛苦或折磨,該走的步驟一個都不能少,否則就是「不合規矩」,是要被「講話」的。

公布逝者逝訊時,

逝者的子女要肩扛著「紙馬」

普遍相信逝者的魂魄是坐在馬上的

敲鑼通知鄰里

逝者女兒要需要在儀式當天早上

做一大桌的菜給去世的父親

儀式結束後將一桌食物全部倒去

我先先後後拜訪了鄉里十三位老人,問及一個體面的葬禮最重要的特質,有五位不約而同地提到了「排場」。排場比的是什麼,比的是更合規矩,更熱烈,更有面子;具體點來說,就是哭喪的隊伍更大,是宴席的菜色更好,是燒的紙房子搭得更富麗,是燒的紙錢更多……

我接著問,「那如果子女的經濟條件差一些呢?「其中一位老人的回答是「條件差一些沒有辦法的,但是該有的流程不能少,其他就看他們的孝心了。」於是我開始思考,當儀式的形式感等於或者高於目的本身,這熱烈的價值該怎樣去評判?

在我五年級的時候,我聽過一場關於「感恩」的講座。主辦方給台下的每一位聽眾都準備了一條紅領巾,要求我們用紅領巾蒙上眼睛,並一再強調聽眾可以自由地去哭泣而不用擔心被注意。

演講廳里,所有人的眼睛被蒙住,主持人聲情並茂地講述一些場景,抒情的音樂……一切都在為感恩蓄力,一切又好像在為眼淚蓄力。

就像要去一個地方,或是步行,或是坐車,或是騎馬,有太多種方式了,但當時的我不知怎麼的,恐慌極了,即使是蒙著眼,卻清楚地告訴自己:我要哭,這是另一種程度上的壓力恐懼。到最後,我竟因為恐懼留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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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波提出過一個感覺,他說中國文化是恥感文化,相當犀利,而這個恥感來源於被我們時刻在被盯著。因而即使我蒙上了紅領巾,我仍感覺被盯著,於是做的也是順從的事。

順從也並不意味著錯誤,只是我們要警惕情感的放大是否讓我們忽視了自己自己最真實、最本質的感受。我們追求的當然不是對抗,而是真實,真實地去面對我們的自由意志與情感,做真實的選擇;恥感更應該是成熟思想下自我反思、自我選擇的產物。約束自由的最佳狀態應是思想,而非規矩,而到達思想的途徑卻是規矩。

喪事是情感的、形式的一次盛大典禮,它祭奠過去的永久靜止,指向前方的永恆流動。

在逝者去世後就開始疊起的一摞摞紙錢

在去世後某一天統一燒給亡靈

鄉里有親手疊的元寶更值錢的說法

他安靜地睡在那裡,一具被時間沖刷過的肉體,除去一些七零八落的記憶,好像什麼也不剩下了。他結束了或長或短的人間旅途,終於停歇;我們見證他曾經的鮮活,也陪伴他走過最後的沉寂。

我和你,遇到的話或許只是某一個小小階段的他,看到的也只是他的一個小角落。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努力地去拼湊出一幅廣延且豐富,但也不可能完整的畫面。

我們旁觀著一具肉體的消亡,一些時間的個人記憶的永久消失,我們哀痛、我們悼念、我們思考……《論語學而》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我們放下了剋制的情感,專心地去表達,我們選擇了熱烈的方式,用盡了氣力去熱烈:熱烈的火、熱烈的哭泣、熱烈的銅鑼,用熱烈證明我們仍舊存在,用熱烈去發出生命的宣告。這熱烈是為他,也是為我們自己。

我終於哭了,不是因為恐懼。

這叫做「聚寶盆」

鄉里認為聚寶盆抽掉一張會有新的生出來

是對逝者在陰間能夠衣食富足的祝願

我與《返鄉畫像》

我是王睿,南師大中文系學生,蘇州崑山石牌聯民村人。閱讀與行走,音樂與攝像,寫作與思考,記錄並尋找。「人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胃而活的」, 在找尋胃以外的存在意義。

《返鄉畫像》的書寫計劃讓我得以細緻地去觀察這個從我出生起便自然而然相伴的地方, 我在成長,它也在變化,我要去重新認識認識它。回家了,去聽、去看、去感受,拾起不知從何時起便錯過了多麼多次的怦然心動,吹散長久來野蠻生長的塵土,乾乾淨淨地把真正的它畫下來。

導師推薦語:

文化,其實是個很泛化很空洞的概念,但又是個無法逃避的實存。於是,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空泛的文化不得不通過風俗習慣來呈現,而風俗又總是體現為儀式。儀式,就不得不程式化,而程式化又包含著反文化的危險性。人,是被文化所化之人,人就成為儀式、程式所規約之人。故此,儀式、程式在表達人的同時,就導向了反人性的趨勢。在這個意義上講,文化,在化人的同時,又在吃人,不是沒有道理的。讓人不論是哭還是笑,都是基於自然的內心,而非因為恐懼,這樣的文化制度(包括風俗、儀式),如何實現?這個命題,值得深思之。

導師:趙普光,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張新穎、梁鴻、白岩松、梁永安、孫良好、薛晉文、張欣、汪成法、趙普光、譚旭東、趙建國、嚴英秀、劉海明、陳曉蘭、曾英、唐雲、徐兆壽、胡智鋒、辜也平、楊位儉、劉廣遠、呂玉銘、龐秀慧、晉超、張德明等與李輝共同成為《返鄉畫像》首批「返鄉導師」!正在帶領首批近20所高校學生,共同推動「鄉」里青年知識分子的報告……

文|王 睿出品|頭號地標

人文指導 | 葉開(中國頂級文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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