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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暉:美國打貿易戰也無法解決西方民主制度的困境

很大程度上來說,特朗普發動中美貿易戰是為了解決國家能力危機問題,但成效如何令人懷疑。

文/林子人

美國總統特朗普3月8日簽署公告,認定進口鋼鐵和鋁產品威脅美國國家安全,決定於3月23日起對進口鋼鐵和鋁產品加征關稅,稅率分別為25%和10%。4月4日,美國發布建議徵收中國產品關稅清單,涵蓋約1300個單獨關稅項目,產品涉及航空航天、信息和通信技術、機器人和機械等行業。美國貿易代表建議:對清單上的中國產品徵收額外25%關稅,以彌補中國「不合理」的技術轉讓政策對美國經濟造成的傷害。

4月4日下午,中國商務部公告稱:將對原產於美國的大豆等農產品、汽車、化工品、飛機等進口商品按照25%的稅率加征關稅,涉及2017年中國自美國進口金額約500億美元。至此,中國已強勢回應特朗普政府的關稅措施,貿易戰一觸即發。

這也是特朗普自上台後再度做出令國際社會咋舌的舉動。然而我們回顧近兩年的國際政壇,很容易注意到這些反常情況:從英國脫歐、特朗普贏得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到法國極右派政黨「國民陣線」黨魁瑪麗·勒龐闖入2017年法國總統大選最後一輪投票,都超乎傳統政治左派和右派的想像。在21世紀的全球化時代,全球局勢風起雲湧,產生了異乎尋常的不確定感。

日前,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教授秦暉在上海喜馬拉雅美術館以《21世紀全球化危機》為題發表演講。他從「特朗普是否是民粹主義者」這一話題開始,討論了全球化時代的困惑,指出國家財政通過全球經濟一體化掩蓋愈演愈烈的財政危機並最終導致國家能力危機乃是西方民主制度陷入困境的肇因。很大程度上來說,特朗普發動中美貿易戰正是為了解決國家能力危機問題,但成效如何令人懷疑。


諸多政治觀察者認為,民粹主義正在全球範圍內抬頭,特別是在右轉的歐洲和幫助特朗普上台的美國。

然而什麼是民粹主義?

民粹主義(populism)也曾被譯為「平民主義」,該詞來自拉丁語「populus」,為「人民」、「國家」之意。民粹主義支持以全體人民的名義建立政府,這與宣揚由少數特權階級執政的貴族制(aristocracy)、共同統治(synarchy)或財閥政治(plutocracy)形成鮮明對比。《民粹主義簡介》(Populism: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作者Cas Mudde認為,政治學意義中的民粹主義將社會劃分成針鋒相對的兩股勢力,「純潔的人民」和「墮落的精英」。真正的民粹主義領導者號稱代表「人民的名義」反對由當下政治系統代表的敵人。

在美國,「populism」一詞由美國平民黨(Populist Party)發揚光大。這個成立於1890年代早期的政黨由中西部和南部的農民及工會領袖組成,宣稱「千百萬人的辛勤勞動成果被少數人偷竊,積累巨額財富」。秦暉指出,平民黨屬於美國民主黨派中的激進左派,主張反對大資本以維護社會平等,因此民粹主義在當時屬於進步思潮的一部分,美國社會學家西摩·馬丁·李普塞特(Seymour Martin Lipset)在《美國例外論》中甚至將民粹主義與自由、平等、個人主義和國家不干涉這些褒義詞一起列為美國社會的基石。

但民粹主義越來越成為一個充滿政治污衊意味的貶義詞。秦暉指出,這是因為「以人民的名義」行事的民粹主義有破壞西方主流社會基本價值,即民主和自由的危險。「通常民粹主義的特徵就是對群己權界的顛覆,所謂群己權界就是指民主代表的公共領域和自由代表的個人領域的分界,」他說,「民粹主義不承認選舉結果,以街頭暴力推翻程序性民主,又在個人領域侵犯個人權利和自由。」

民粹主義的核心要義——民主應該如實反映人民的意志——意味著無論是左翼還是右翼都能利用民粹主義施行主張。在美國,左翼民粹主義的代表是在美國民權運動期間成立的黑豹黨。這一黑人政黨有著激進的政治綱領,認為美國的政治和社會制度從根本上無法實現種族平等和所有人都不受壓迫的平等社會,而必須聯合世界上其他共產主義國家一起推動根本改革,主張用武力對抗警察暴力,達到美國黑人的政治自決。右翼民粹主義則以美國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麥卡錫主義為代表。出於對共產主義和前蘇聯間諜「滲透」的恐懼,數百名美國人被指控為共產黨員或共產主義同情者接受政府或特設委員會的嚴密審訊。

縱觀特朗普參與總統大選及上台至今的全過程,秦暉認為他既沒有煽動街頭運動,也沒有打壓民主制度,因此西方知識界稱之為「民粹主義者」可謂解釋力貧乏。在秦暉看來,特朗普的當選其實反映的是民眾對現實的不滿、無以解釋的憤怒與困惑,「在全球化走向出人意料的時代,特朗普當選以及英國脫歐等令人大跌眼鏡的事件令人不知所措。由於不知所措,他們對左派和右派的主張都失去了信心。特朗普的『言行不正確』,正是以往言行正確效果不佳引起的反彈。」


近十年來,隨著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2010年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等一系列出人意料的事件漸次發生,西方民眾開始質疑建制派是否具備應對挑戰的決心與能力。2013年,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發表了《21世紀資本論》一書,用歷史數據說明富人所獲得的資本回報率,如利潤、利息和房租等,遠大於窮人,因此財富累積的速度超過了GDP的增長,從而加劇了全球貧富分化現象並埋下了社會不穩定的種子。

這部哈佛大學出版社有史以來最暢銷的學術著作引發了無數爭議,然而秦暉認為,特朗普的當選實際上標誌著這本書核心論點的日益激化:「他的支持者大多是白人窮人,這些人的支持起了那麼大的作用讓人感到皮凱蒂的論點值得注意。」

事實上,無論是社會民主主義還是新自由主義,西方傳統左右翼的主張都在面臨嚴峻挑戰。左右兩翼在社會經濟領域的爭論一直是西方左右政黨間衝突的基本線索:左派主張建立福利國家,右派主張鼓勵自由競爭;左派認為平等更重要,應該為全社會提供福利保障制度,右派則認為市場競爭更有效率,經濟會更有活力,這對全社會所有人也更有好處。然而在經濟下行、國家財政債務高企的當下,左右派都陷入了進退失據的窘境。

在秦暉看來,特朗普上台既不是左派的勝利,也不是右派的勝利:「他肯定不是左派,因為他非常反感福利國家,承諾推翻奧巴馬醫改;傳統右派傾向於建立自由市場,但他又是貿易保護者。既仇恨福利國家又反對自由貿易,在傳統的西方左右派劃分里是找不到這樣的人的。」

民眾對貧富差距加大的不滿是特朗普入主白宮的背後推手。根據皮凱蒂的觀點,當資本回報率高於經濟增長率時,就會帶來社會不平等,只有當經濟處於高增長狀態且經濟增長率大於資本回報率時,才能緩和社會不平等,然而這只是不可持久的奇蹟。秦暉以拉丁美洲在上世紀中旬的經濟高速增長為例說明,經濟高增長不一定會帶來社會平等,事實上只有出口拉動型的經濟高增長,即向國外招商引資,利用本國的低成本人力資源,向國外輸出大量廉價商品,才能有效降低基尼係數,促進社會平等。"亞洲四小龍"正是因為推行出口導向型戰略,才實現了經濟高速增長和社會整體生活質量的提升,然而目前中國香港、中國台灣、新加坡和韓國已經不再處於這一發展模式,因此這些國家/地區的貧富問題又重新尖銳了起來。

秦暉指出,全球化帶來的全球資源配置讓西方社會的高福利制度和強勢工會難以為繼,勞工階層失去博弈籌碼,因而基尼係數增加,不平等現象擴大。從市場角度來說,勞動力和資本在利益博弈中誰能佔優勢取決於哪一種要素更稀缺。長久以來,西方國家資本高度過剩,於是勞動力有較高的談判資本。然而在全球化過程中,資本流向勞動力更廉價的發展中國家,輸入了更廉價的商品,這緩解了西方國家資本過剩的狀態,也造成了勞動過剩,高失業率由此出現。特朗普奉行貿易保護主義的原因正在於此:將資本重新引回美國,為美國人爭取飯碗。


秦暉認為,西方民主制度的困境源自國家能力的危機。所謂國家能力,一是指制度是否能有效推動國家發展,二是指政府是否有充裕的財政力量。當下對於一些西方國家而言,高福利制度造成的債務問題引發了國家能力危機,而且左右兩派都難以化解。秦暉對此是這樣解釋的:

「為什麼國家財政會形成那麼大的債務?按照左派的理論應該是高福利高稅收,按照右派的理論應該是低福利低稅收,兩者理論上都各有利弊,但財政都應該是可以平衡的。左派要推行高福利就應該同時推行高稅收,右派要推行低福利就應該同時減少稅收,可是西方民主制度下很難做到這一點,因為民眾喜歡左右派的各一半:他們喜歡高福利,但不喜歡高稅收,所以左派上台提高福利很容易,但提高稅收比較困難;右派主張減稅,但老百姓並不喜歡低福利,所以右派上台減稅很容易,減福利很困難。國家債務因此越來越高。」

民眾心目中最好的政府是既不徵稅又能實現高福利的政府,這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存在的,然而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都不得不為了爭取選票而向民眾做出這一不切實際的承諾。希臘於2012年宣布其主權債務違約即為一例。

但秦暉認為這不意味著民眾就是沒有大局觀的傻瓜,而是因為全球經濟一體化很容易掩蓋國家債務問題。「在全球化程度很低的情況下,國家財政孤立運作,『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不可行性是很容易被國民認識到的。同時實行低稅收和高福利會讓國家財政很快破產,國家財政破產就會引發惡性通貨膨脹,民眾就會覺得不行。不管是降低福利還是增加稅收,民眾其實都是可以接受的。」

他指出,希臘在加入歐盟以前曾多次發生貨幣貶值問題,然而每次都能得到有效緩解。在加入歐盟、貨幣由德拉克馬換成歐元後,希臘的國家債務問題不再對貨幣貶值產生影響,民眾因此喪失了國家財政運行機制的感知,「全球化帶來的問題是使一個國家的財政通過經濟一體化向全球無限制透支,導致債務問題能夠在相當長的時間裡被掩蓋住。使得『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訴求遏制能力越來越弱。希臘是個小例子,大例子就是美國——貿易逆差實際上也是負債的一種表現形式,意味著買得多,賣得少。」

美國2017財年的財政赤字較上一財年增加約800億美元,至6660億美元,創2013財年以來的新高。特朗普發動貿易戰正是為降低赤字做出努力,然而在秦暉看來,這並未觸及制度層面的改革,無法真正解決美國當下面臨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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