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悔嫁
文/沈腰 來源/京祺的江湖
林彤十六歲才第一回進城。
嫩生生的大姑娘,住在一個大通鋪睡了十個人的城中村裡,每天早上六點起來,擠倆小時公交去酒店裡迎賓端盤子。到了酒店,原本的裝束自然是不行,須得換上統一的旗袍,頭髮挽上去,還得抹個口紅。七八個小姑娘站成一排,笑吟吟地對著來往客人說「您好」。
來這樣酒店的客人里,十個里,有七八個,都非富即貴。
林桐知道這是個攀高枝的好機會。和她一起進城打工的小姐妹也都勸她,見著那出手闊綽,打扮富貴的男人,就別矜持。主動點兒,添茶添菜的,說不得,就勾搭上了。
要真能成,就算是做個小,也是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但林桐臊啊。
她從前,就沒見過那麼多男人。父母也都教她,要找男人,就要一輩子只跟他一個人,做個好媳婦兒。林桐剛到城裡,思想還轉不過來,放不下身段去巴巴兒的討好陌生男人。而且,她也有自己的琢磨:做小,她是不樂意的。要是做大的,她一個鄉下丫頭,說到底,也就有個年輕,哪兒就真能管得住城裡的有錢男人了?也不是真正的好歸宿。
所以,眼見著小姐妹們要麼真攀上有錢人享福去了,要麼自己在外頭找了別的機會走了,就她自己一個人,還跟那兒站著迎賓端盤子,從十六歲,端到十八歲。
最後便宜的,卻是酒店裡的一個廚子幫工,小秦。
小秦年紀不大,比林桐大三歲。是個土生土長的羊城人。林桐的父母對這樁婚事也很滿意:小秦家裡有房,是小秦父親做職工分下來的二室一廳。作為獨子,這房當然是留給小秦的。何況小秦也老實、本分,對林桐好,是個靠得住的。
林桐原本,也很滿意。只是這滿意,過了十來年,隨著時間變化,卻漸漸成了不順眼。
十年時間過去,小秦成了老秦,卻還是沒一點長進。
林桐本質上,是個上進且心氣兒高的,要不當年,也不會非要從村裡進城。結婚沒多久,林桐就慫恿著老秦從酒店辭工,倆人用自己的積蓄,和老秦父母給的一些錢,開了家小餐館。老秦管做菜,林桐管進貨和收銀。
老秦手藝可以,小餐館生意不錯,林桐漸漸卻覺得不滿足。尤其是眼見著從前的小姐妹一改從前的土老帽兒氣質,跟了有錢人後,即使離了婚或者被甩開,也分得大把錢。衣服包包,據說一個都要幾千幾萬塊。一身下來,抵得上她在小餐館腳不沾地忙上大半年的。
林桐看著,心裡,也就格外痒痒起來。
她覺得小餐館賺的錢,還是太少,想找別的賺錢路子。
跟老秦一說,老秦卻是不以為然。他對現狀很滿足:餐館生意不錯,足夠日常開銷。一天忙完了,端杯茶,往小館外頭梧桐樹下的竹椅上一靠,把自個兒的白汗衫掀起來,露出一個圓滾滾的肚皮。這個時候,能讓他起身的,只有同樣在外頭沒事做的小老頭們,攢起的棋局。
林桐眼見著一個還算清秀的青年小秦,成了這樣大腹便便,並且已經隱隱有禿頂跡象的中年人,心裡的膈應,也就這樣慢慢增長了起來。
頭兩年,還好些。好賴林桐還是覺得,自己配老秦,是老秦吃了虧的。然而近來,小姐妹在朋友圈裡曬的都是豪宅別墅,一個個成闊太太了,自己卻還和老秦窩在這八十年代建成的小兩居里。林桐心裡,有些不得勁。
有時,她甚至會想,自己還不如從前在酒店時,找一個進來吃飯的男人,過得也比現在輕省。
劉嘯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那天,林桐早早爬起來去早市買菜。他們原本是有固定的菜農,每天送貨上門,方便得很。但菜農最近家裡老人去世,得回老家奔喪,這半個月,都得自己出來進貨。餐館需要的原料多,去超市買當然不划算,也就只能讓林桐踩著個三輪車,上早市去。
近來天氣不好。前個晚上剛下了一場大雨。早市有些偏,地上有些地方都沒有柏油路,而是泥巴道兒。被水一泡,就成了泥漿。但凡有車子經過,稍微開得快些,都能把邊上的人濺出一身泥來。
林桐就是這樣,躲避不及,被沿路一輛寶馬,濺到了。
林桐脾氣暴,臉上身上,都是點點泥漿,這哪兒受得了?立馬猛蹬三輪去追。
也是前面的小道兒,有個紅燈,還真被林桐追上了。
林桐僵著一張臉,就去敲寶馬的車窗。
咚咚咚,咚咚咚。
車窗搖下來。林桐木著張臉指著自己:「你是怎麼開車的?大早上濺人一身泥,不是缺德嗎?」
然而那車裡的人卻沒說話,反而緊緊盯著她被泥漿濺到的臉。林桐都被看得有些不自然了,那人嘴裡驚喜地蹦出一句:「是你!林……林桐!」
這回輪到林桐瞪眼了。
寶馬車不急走,靠邊停了。一個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走下車來。那衣服料子,一看就不便宜。林桐下意識往後退兩步,男人卻滿面春風走過來,抓住林桐雙手:「是我,劉嘯啊!十年前,羊城酒店,你忘了?」
「劉嘯」這倆字兒一出來,林桐有印象了。
劉嘯是當年羊城酒店的常客之一。來酒店,說是為了圖口吃的,其實,是為了看林桐。林桐長得好,當年在酒店的小姐妹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並且身上沒有那股土氣,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靈秀勁兒。劉嘯稀罕她,天天過來,指定讓她服務。
但那時的劉嘯是什麼樣的呢?往好了說,是富貴,有福相,往差了說,就是滿腦肥腸,大肚便便。
這樣的一個追求者,對當時的林桐來說,不是驕傲,是苦惱。
然而林桐看不上的,自然有別的小姑娘能看上。
一同打工的小姐妹張巧見林桐對劉嘯愛答不理,自己就跑去獻上了殷勤。她嘴巴甜,對劉嘯又溫柔。不久,在林桐這裡失意的劉嘯就被張巧成功拿下。倆人一起離開羊城酒店,聽說不久後,還結婚了。
林桐當時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然而沒成想,十年後,在這種情境下,遇見了以前的追求者。
林桐下意識往後退,手不自在地抓著衣角。從前,是她漂亮靈氣,他笨拙不堪。而現在,他成了中年精英,她卻蹬著三輪,衣服臉上全是臟污,為著買更便宜的菜爭分奪秒。
這樣反差和對比,讓林桐有種說不出來的羞恥感。
劉嘯卻不在意。他見著林桐,似乎挺激動。抓著她絮絮叨叨很是說了幾句。過了會兒,一拍腦門:「瞅我這記性,你是要去辦什麼事兒嗎?我是不是耽誤你了?」
「……沒,沒。」林桐只覺得自己身上心上哪哪兒都是彆扭:「就是去買個菜,進貨,不礙事兒的。」
「哎喲,看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現在是老闆娘啦?」劉嘯逗她。還跟以前一樣嘴貧。林桐不知怎麼的,聽他這麼說,反倒有了種微妙的熟悉感,於是也跟著笑了起來。
林桐心情不錯。聊到最後,她和劉嘯互留了微信。平淡的生活中好像有了些不錯的波瀾。這讓林桐即使到早市的時間晚了,價格比平常貴了一成,心情也沒收到影響。
忙碌的一天過去。晚上打了烊,老秦照樣往那樹下的椅子上一躺,端著杯茶開始哼小曲兒。林桐還待在店裡,閑來無事,拿起手機,不知怎的,翻到了劉嘯的朋友圈。
劉嘯朋友圈裡大多是風景照片,翻了幾個月,也沒看見有張巧的痕迹。林桐正漫不經心看著,手機叮咚一聲響了。
忙退出去,原來正是劉嘯的消息。
「大美女,在忙啥呢?」
「你就別寒磣我了。我都這麼大年紀了,哪裡是大美女啊。」
「美女年輕時是小美女,大了就是大美女。要我說,現在才是最美的時候,比起以前,更有味道。」
林桐自從離開羊城酒店,沒有怎麼好好打理過自己。油煙熏著,自己的皮膚也遠遠沒有年輕時細嫩。加上老秦又是個嘴笨、不會說話的。要他誇自己長得好,簡直是天方夜譚。
是以,當十年過後,林桐再次聽到這久違的恭維,就有了種半心虛,但又無比熨帖的感覺。
聊了幾句,林桐明顯感覺到,自己現在對於劉嘯的油嘴滑舌,是受用的。
沒聊幾天,雙方自然而然說到家庭狀況。
劉嘯還有些驚訝:「你竟然嫁給了老秦?早知道能便宜他,我也毛遂自薦,去做廚房幫工了。」
林桐說:「你一個大老闆,做什麼幫工?」
劉嘯:「要是能追上你,別說這了,掃廁所我也願意。」
一切似乎都是順理成章。聊了沒多久,劉嘯開始追林桐。他給林桐買包,買衣服,被林桐一一拒收。林桐說,張巧知道,該怎麼想?劉嘯說,他的張巧早就離婚,在一起的那個人不是林桐,怎麼相處都覺得奇怪。這麼多年,林桐頭一回聽著這麼火辣辣直白的話,又羞又臊,心裡,卻也有些隱隱的雀躍。
說到底,還是有人把她放在心上的。
買東西林桐不收,劉嘯又想到了別的討好方式:幫林桐介紹更便宜的菜源。
「看你過得辛苦,我也難受。你不接受我的東西,進貨的渠道我幫你介紹一下,總沒關係吧?進貨便宜些,你能多賺些錢,過得也能舒坦點兒。」
林桐答應了。
她拒絕了劉嘯多次,再拒絕,她都覺得自己是不識好人心。何況劉嘯讓人熨帖,處處為她著想,幫的也不讓人心裡彆扭。菜的來源她沒跟老秦說,萬一說了,老秦又是一連串問題:可靠嗎?誰介紹的?出問題怎麼辦啊?費勁。反正家裡的錢和進貨都是她管,她一拍板兒,這事定了。
新供應商的價格果然便宜,比市場便宜了兩成。店主說:「劉總千叮萬囑的,我怎麼敢多收錢?」林桐聽了,臉有些發燙,又有些虛榮心得到滿足的舒坦。菜每天由店主派了送貨的小夥子早上六點送來,並且都是給擇好、挖掉壞處的。林桐默默感受著劉嘯的這份貼心,看著老秦天天不知愁的樣子,心中陡然升起悔嫁的心思來。
如果當初,她選擇的是劉嘯,是不是會過的比現在更好?
日子還在照樣過,但林桐知道,自己的心思,變了。
事兒是三個月之後出的。
這天,晚飯的高峰期過了,老秦正收拾著桌子,林桐坐在收銀台後,有一搭沒一搭跟劉嘯聊著微信。一個年輕人突然闖了進來:「誰是老闆?」
「怎麼了?」老秦迎上去問。
年輕人瞪著眼:「我爸吃了你家的東西,食物中毒了,現在在醫院!」
林桐手一松,手機啪一聲砸在地上。
年輕人的爸爸是店裡的常客。這天中午在店裡吃了飯,回了家就覺得噁心,頭暈。睡了個午覺,到了晚上飯點,兒子去叫起,卻發現,怎麼也叫不醒了。一家人頓時慌了神,急急忙忙把人送到醫院,一檢查,說是吃了剛發芽的土豆,食物中毒了。等穩定點兒了,兒子讓老爺子回憶什麼時候吃了土豆,結果,就是中午在老秦這館子里惹的事兒。
進貨都是林桐在管,老秦並不知情。他問林桐:「咱這菜一直都供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出了這種事兒呢?」
林桐口乾舌燥,說不出話。只得催著老秦先跟著去醫院看看情況,自己則在店裡守著。
老秦和年輕人一走,林桐立馬拿起手機打劉嘯電話。
響了十來聲,那邊才接。聲音似乎有些緊張:「你現在給我打電話做什麼?」
林桐無暇管劉嘯的異樣,壓著怒火開口:「你給我介紹的是什麼供貨商,土豆發了芽的還給我送來,現在吃出事兒來了!」
那邊停了一瞬。他的身後似乎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劉嘯聲音有些急:「你等等,我在開會,晚點說。」
開會?林桐看一眼時間,是晚上十點半。明明十分鐘之前,他還跟她在微信上聊得熱火朝天,原來開會還能這麼一心二用?
她心亂如麻,無暇細想。一個人靜靜坐在店裡,腦子裡又不自主浮現出新供貨商每天早上送來的菜。青菜都是擇好的,省去倆人不少時間。就連土豆、蘿蔔之類,也都是把有些壞的地方都給挖掉,看著十分妥帖。
也是因此,她才沒發現,竟然有土豆,是發了芽的。
那食物中毒的老爺子她見過。常來,六十多歲了,因為年輕時受了累,身子並不是很好。她有些不敢想:萬一……
從前覺得都得意,現在就有多恨!
三個月來,種種事情,殷勤討好,曾經的春風得意,都化成了現在的堵在胸口出不來的惡氣。
老爺子的狀態並不理想。
林桐第二天就得了消息,趕緊跑去醫院。
病人先前是好了一會兒,還能回憶起之前吃的是什麼。到了後面,整個人卻是躺在病床上,渾渾噩噩。病人家屬嚷嚷著要報案,被老秦一再懇求著安撫下了。林桐去交錢,在去繳費處的路上,整個人都是懵的。
怎麼的,事情就成了這副樣子?
到了繳費處,林桐遞了單子。裡面的工作人員說:「一萬九千八百六十三。刷卡還是現金?」
「什麼?這麼多錢?」林桐不敢置信,拿過單子仔細看。可不就是!洗胃、醫藥,加上病人年紀大,許多東西都得用好的,林林總總,單子上一堆林桐看不懂的東西,這個三百那個五百,何況老爺子沒有社保,全都得自費,這加起來,就快兩萬。
林桐忙把手縮回來,對著裡頭的工作人員訕笑兩聲:「我待會兒再交,待會兒再交。」
工作人員撇撇嘴,縮回手。林桐往回走,越想越不得勁。她從劉嘯介紹的供應商那裡便宜的錢,加起來都不到一萬!這次為了這點事兒,難道還要倒貼進去?
走進樓道,她咬咬牙,撥通劉嘯電話。
說起來,自從昨晚跟劉嘯通話完,她就再沒收到過劉嘯消息。從前,那都是晨昏定省,按時問候的。早上一句:「起來了嗎?昨晚有沒有夢見我?」晚上一句「晚安。你知道晚安的意思是什麼嗎?是我愛你。」
而那供應商,也像是跟劉嘯約定好了似的,今兒早上,也沒有再出現。
電話很快通了。劉嘯開口,聲音卻不似往常熱情:「有什麼事兒嗎?」
林桐聽著他這樣的語氣,心裡不知怎的,就有些窩火。沒忍住,懟了一句:「喲,沒事兒還不能給您打電話了?怎麼的,現在不開會了,有空接電話了?」
「……」
那邊沒回聲。林桐只覺心裡的火氣越憋越大。她深呼吸一口氣,緊緊捏住手上的繳費單:「我是想來問你那個供應商的聯繫方式。當初看是你介紹的,我也沒多問,沒留個電話什麼的,都是前一天告訴他後一天要啥菜。現在出了事兒,客人生病住院花錢,這錢,怎麼著,也該是他來負責吧?」
「這事兒吧,其實他不是這麼算的,而且你的供應商可能也不止他一家……」
林桐瞠目結舌,幾乎破口大罵:「你這是要包庇他了?我有幾家供應商,你會不知道?當初你不是說為了讓我生活輕省點兒才給我介紹的新供應商嗎?現在我平白無故出這麼兩萬塊錢,就輕省了?」
林桐心裡有怨,胸口起伏。那邊劉嘯不吭聲了。她對著電話「喂」了幾聲,對方居然掛斷了。
林桐看著手機,簡直怒火中燒。這時她聽到外頭有人喊她名字。從安全出口出來,就看見老秦在找她。忙向老秦招手。老秦急忙忙跑過來,一腦門子汗:「錢交好了嗎?」
「你不知道,這要兩萬,而且這錢本來不該我們交……」
「多少也得交!別的事情之後再說。」老秦硬拽著她。林桐不撒手,老秦急了,吼她兩聲,林桐愣神,老秦就把單子從她手裡抽出去,自己去交錢了。
林桐雙目無神,靠在牆上,忽然覺得茫然。老秦居然吼她?不求上進就算了,還吼她?且不說老秦,就說原本覺得多麼靠得住,多麼浪漫念舊情的劉嘯,難道為了兩萬塊錢,要掛她的電話?
他不是很有錢嗎?十年前,就不窮,要不,也不會能天天去羊城酒店吃飯。十年後,怎麼卻為了這兩萬塊錢,要這樣對她?
男人真是沒有一個能靠得住!
林桐失神,心裡一片絕望。
林桐又打了許多電話,劉嘯都不接。換著號碼打,劉嘯喂一聲,聽到是她,也就掛了。而微信也早就被劉嘯刪掉。林桐對劉嘯其實完全不熟悉。住哪兒?做什麼的?全然不知。當昔日柔情不再,林桐並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聯繫到他,只能有淚往肚子里吞。伺候病人,忙上忙下的,短短几天,林桐照鏡子,發現自己頭上白髮都多了不少。
這天,林桐又去伺候病人起居。病人稍微好些了,但是還在住院。並且不能吃太難消化的食物,只能喝些湯粥。食堂早上的粥賣完了,林桐去外面買。
拿著飯盒,剛出醫院大門,正要過馬路,林桐卻眼尖地瞄見,馬路邊,一輛有些眼熟的黑色寶馬,緩緩停下了。
她不由自主頓住腳步。寶馬里,一個身穿成套西裝的男人,從駕駛座上,走了出來。
正是劉嘯。
林桐火氣騰地一下湧上腦門。正要快步過去,卻見劉嘯微彎著腰,從車頭繞到副駕駛座上,畢恭畢敬打開車門,把另一個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的男人請了出來。
林桐離他們其實不遠,所以,她也就清楚地聽到劉嘯帶著謙卑討好意味的話語:「王總,等一小時後,您看望完周總了,我再來接您?」
男人應了。往醫院裡頭走去。劉嘯目送著他。直到再也看不見人了,才再往駕駛座去。
林桐的眼,瞪大了。
眼見著劉嘯就要開車離開,林桐急忙兩三步走過去,一把攔住劉嘯:「你等等!」
劉嘯轉頭,看是林桐,竟是幾乎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又要往車裡鑽。林桐到底幹了這麼多年活,力氣大,一把拽住他,把他拉下車來。
「你做什麼!」劉嘯瞪著眼,小聲說,一邊有些不安地往四周望。
林桐氣極反笑:「我做什麼?劉嘯,你為什麼要包庇那個供應商?又為什麼不接我電話?我被你害得多慘,你不知道嗎?」
劉嘯的神色,就眼見著變得像是懇求了起來。
「林桐,真的,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實話跟你說吧,你也看見了。我不是什麼大老闆,就是個給領導開車的。一個月工資才五千,家裡老婆又管得嚴,兩萬塊,你要我拿,我也拿不出來啊!」
林桐聽了,只覺腦子都被氣得有些發昏。司機?老婆?「你不是離婚了嗎?」
「……沒有。」劉嘯說著,有些尷尬地擠了擠眼睛:「哪兒能離啊……就張巧,我以前不是好賭嗎,錢都輸光了,也沒錢了。這工作還是張巧託了以前的關係給我找的。工資卡直接捏在她手裡……我給你介紹的那供應商,是我侄女的男朋友。我可不敢問他要錢,要不,他把這事兒,往張巧那兒一說,我就完蛋了……」
林桐只覺腦子裡像是忽然被塞了一大團東西。她眨眨眼,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好像都有些不真實。
「沒別的事兒了吧,我先走了啊……」劉嘯瞅著她不注意,一個用力,竟把衣袖從她手裡掙脫開,鑽進車裡,忙不迭跑了。
林桐想要再抓,卻只握住一片空氣。
她睜大眼睛,眼睛還有點發澀。想要努力記住那寶馬車的車牌,過了片刻,卻又自嘲一笑。
記了車牌,又有什麼用呢?要去找他嗎?
事情都已經這樣明了。曾經讓她悔嫁,讓她春風得意,讓她重燃激情的成功男人,其實只是一個騙子。
其實,漏洞已經那麼多,那麼明顯了。為什麼一個每天那麼忙的男人,會有空24小時陪她聊微信?為什麼他對自己的生活閉口不談?為什麼之前要送自己的包包和衣服,看上去都有些說不出來的粗糙?……
也只有自己,因為對生活的不滿,對現狀的不知足,才會被他這麼輕易地騙到吧。
自食苦果,自作自受。
林桐在嘴裡念兩聲,只覺嘴裡心裡,都是苦的。
林桐轉身,想要回去,大腿卻被手上的飯盒磕了一下。原來還要打粥。她有些木然地想著。又要過馬路去。
「想什麼呢!還是紅燈看不見啊!」一隻手猛地拉住了她。回頭,是老秦。老秦還穿著那身白汗衫,腆著肚皮。一手接過她手上的飯盒,一手拉住她:「看你這麼久沒回來,出來看看。一眼就見著你暈暈乎乎不知道想什麼呢。我跟你說啊,你也別心疼錢,破財消災,咱們把人看好了才是正經事兒。以後多幹些,都能掙回來的。你還怕我養不起你?」
林桐有些緩慢地把目光,從老秦拽著她的那隻手,移到老秦的身上。男人還在不停地絮叨。夏天早上的光還不熱烈,溫柔地照在男人的身上,連帶著,把他那身白色的汗衫,也染上了一層微黃的光。
林桐的心,不知怎的,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她被老秦拉著手,往前走著。腳步也從遲鈍慢慢變成了輕快。「不心疼錢。」她輕輕地說。見老秦有些驚訝地轉過頭來看他,於是輕輕笑了一下:「我知道,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哎,你能這麼想就對了!」老秦說著,哈哈大笑,三步並兩步,走到了粥店的門口。
早上粥店的人很多,老秦排著隊跟老闆預定早餐:「幫我先煮兩碗餛飩!我跟我媳婦兒要的!別排到我時還沒做,又要且等了!粥吃完再打包……」
林桐在外面等著。離早餐買好還有一段時間,林桐眯著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陽。
溫柔,而不刺眼。
今天的天兒,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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