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不愛你生個病就知道了」
口述：瑤瑤
地點：昆明
我是一個癌症患者，90後女孩，我叫瑤瑤。
26歲，一張報告單，將我永遠與正常的女孩們拉開了距離。
那天，公司組織體檢。做婦科b超的時候，醫生在屏幕上仔細看了半天，隨後用手在我右邊下腹部摁了幾下，問：「你平時不覺得肚子疼嗎？」
「不疼啊。」我確實真的沒感到疼。
「那月經方面，有什麼異常嗎？」醫生繼續問。
「沒有。怎麼了？我有什麼問題嗎？」
醫生認真地說：「我們這裡是體檢中心，建議你去醫院仔細看看，你的右邊卵巢，有個4×3.5的腫瘤。還有一些區域存在盆腔積液。」
我懵了，我什麼癥狀都沒有啊。
那個周末，我就和媽媽一起去了一所三甲醫院。一番檢查下來，醫生建議我們儘快做手術，然後對腫瘤進行病理切片。
我向公司請了假，當時真的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成為癌症患者。我才這麼年輕，只交往過一個男朋友，私生活非常單純。怎麼可能呢？平時生活作息也很規律，不熬夜，一直有晨跑的習慣。
我自信滿滿地想，一定就是個良性的腫塊。我還定好了暑假和閨蜜一起去英國的旅行團。
幾天後，我這個連感冒都很少得的人，被隆重地推進手術室，我媽一直靠在我爸肩膀上哭，我大大咧咧地說：「哭什麼？就是個小手術！我一會就出來。」
可是，當我們拿到病理切片報告時，全都傻眼了。上面寫著：「右側卵巢癌三期」。巨大的悲傷和絕望包裹著我，我突然明白，我的生活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醫生切掉了我兩側的卵巢，掃清了附近的淋巴組織。他們安慰我：「還好，沒有轉移。安心治療。」
我哭著問醫生：「沒有卵巢，還算什麼女人？不能生孩子，性器官萎縮，月經也消失，乳房也將乾癟……」
醫生殘酷地說：「你還想這些？活著就是萬幸。」
我痛哭，醫生的話雖然難聽，可確實也是實話。
媽媽也緊緊地抱著我說：「女兒，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大概就是這樣吧。你算不準什麼時候，老天會給你來一次清零。
一次失戀，讓你幾年的愛情清零；一次高考失敗，給你十幾年的寒窗清零；一次離婚，給你的婚姻清零；而一張癌症診斷書，將我的所有都清零。
一個多月後，我出院了。又休息了一陣子，我開始痛苦的化療。整日整夜的嘔吐、失眠、哭鬧，被家人架著雙手才被灌進一點營養劑的我瘦到了35公斤。洗澡時看著鏡中瘦成皮包骨的自己，我唯有苦笑。
而就在這時，相戀四年的男朋友向我提出了分手。
我們早已訂婚，婚紗也都買好，結婚登記照也照了。可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讓他害怕地選擇了逃跑，我不怪他。若我是他，面對患癌的伴侶，我也未必有勇氣牽手一起走。
分手那天，我去了我的大學，我和他就是在學校里認識的，每個角落都有甜蜜的回憶。曾經我總是埋怨他不夠體貼、賺錢不多，我和他計劃著怎麼去賺更多的錢，去買套大房子，甚至我們想明年就去買輛好車，有空的時候，就去旅行。
可，這些我都沒權利再去考慮了。我坐在學校的操場上，默默哭著。
身體和情感的雙重打擊，讓我很消沉，但看到因為我而明顯瘦削的父母，我明白自己不得不振作起來，我申請了一個公眾號，隔三岔五就在那裡寫我的康復日記和一些心情。
我想用文字來激勵自己，當然，文字也是我全部的寄託。
一邊化療，一邊讀讀書，當我看完了凌志軍的《重生手記》，我學著他列出了自己當時最想做的十件事——屬於我的「生命清單」：
1.和家人一起出國旅行；2.再學一門外語；3.學畫畫……6.現場欣賞一次巨星演唱會；7.談一場不糾結的戀愛……10.把我的經歷寫成書，和像我一樣年輕就罹患癌症的病友共勉。
這份生命清單，記載著我未竟的夢和愛，支撐著我強打精神，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熬的瞬間。每當我被化療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時候，我默念著這十個願望，我想完成它們，我一定要完成它們。
是的，沒有了愛情，我還有生命清單，我還要努力生活。於是，身體恢復了一些，我開了一個鋼琴培訓班，教附近的小孩子們學習鋼琴。
我開始適應獨處：一個人開車、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學畫畫……
當然，其中的過程並不如我描述般風輕雲淡。無數個夜晚我會黯然落淚，無數次看到大街上成雙成對，我會瞬間崩潰。痛苦和孤獨中，我安慰自己，也許，冥冥中自有主宰，一切也都有最好的安排。
術後7個月，就在我以為一切都要步入正軌的時候，噩夢降臨——我去醫院做常規檢查，醫生說癌細胞轉移到了膽囊。
因為轉移位置沒法手術，只能保守治療。於是，只要輸液就會反射性嘔吐的我，又開始了生不如死的化療。依舊是沒日沒夜的嘔吐、失眠，被頻發的疼痛折磨得大汗淋漓，一頭長髮在一夜之間脫落得所剩無幾……
大學同學們，得知我病了後，整個班級，甚至整個學校的校友，都在為我找各種治療辦法。
而這時，一個叫曉飛的男生走近了我枯萎的生命。
那天，我正在刷朋友圈，微信跳出一條加好友的消息——「師弟」。我通過了，他自我介紹說：「在校友群里看了你的事，挺難過的。其實讀書時，我就認識你。當年，你在校園新年晚會上，彈的那首鋼琴曲，實在太好聽了。」
曉飛說：「可惜，那時候，我覺得你是女神級師姐，我只能遠遠看著。一直不敢和你說話。現在得知你生病了，我很難過，但你放心，我和所有校友們，都會努力救你的。」
曉飛的話，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卻讓我感動地悄悄落了淚。原來這世界上，除了父母，還有一大群人這樣真心希望我活下去。
那之後，曉飛幾乎每天都發微信給我。我們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他的陪伴讓我度過了那段寂寞的日子，後來，我感到我開始依賴他的陪伴，從早上聊到深夜。
很長時間，我們都沒見面，我發了一張和閨蜜的合影給他，截取了脖子以下的部分讓他猜猜哪個是我，他竟一猜即中，而且像福爾摩斯斷案般告訴我是怎麼猜到的，讓我覺得有趣極了。
曉飛給予的愛情，比任何化療都有效。我漸漸變得開朗，轉移到膽囊的腫塊也在明顯縮小。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我漸漸察覺出他的心意，但不敢深想，不斷告訴自己是錯覺，沒有人會愛上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8月，我們見面了，一起去電影院看了《滾蛋吧！腫瘤君》。電影里類似的經歷，讓我在黑暗中不住地流淚，他大概是感到了我的異樣，用力握住我的手，並想把我摟進懷裡，我忽然遲疑了，掙脫了。
上段戀情的失敗，讓我意識到，這輩子我也許不能如其他女孩子般擁有平凡的愛情和婚姻了。我害怕他只是同情我；我害怕他的家人無法接受我，我更害怕自己給不了他想要的未來。
那次分開後，我開始喚他「弟弟」，我想暗示他，也告訴自己，這一切是不可能的。
他似乎明白我的猶豫和擔憂，什麼也沒說，依舊每天陪著我聊天、散步。在我恢復體力後，我們去了動物園。在那裡，他模仿可愛的大猩猩和長頸鹿，給我買布娃娃、棒棒糖，給我不停地拍照，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被寵愛的小姑娘。他的悉心照料，讓我的心門漸漸打開。
2017年9月，曉飛激動地告訴我：「現在國際上有一種治療癌症的新技術，CAR-T免疫療法。」
「我知道，但只對20%的人有效，而且費用特別貴，一個月似乎要6萬。」我說。
免疫療法，需要不間斷服藥2年時間，這筆費用就是144萬左右，對於普通家庭，這是個很大的數字。
曉飛卻似乎堅定了信念，開始四處籌錢，他說他已經安排好新加坡的同學幫忙買葯。
我父母聽到這個消息，也特別支持，拿出了所有的積蓄，一共50萬。而曉飛更是往這張銀行卡里存了26萬，他說：「這是我上班幾年攢的錢，這76w，夠用很長時間了，後面的錢，我再想辦法。」
我雖感動，但仍然猶豫。8月28日中元節，我看到網上說有放河燈表達對逝者的悼念，和對活著的親人祝福的民俗活動，我很好奇地告訴了他。
誰知道第二天，他就開始每天在微信上送我一朵手摺的荷花燈。
他說那也叫「太陽花」，連續49天，他以倒數的形式，一共折了四十九朵，他告訴我：「佛家說七七四十九是一個輪迴，寓意著你將重生，開始新的一切！」
每朵花燈，他都會送我一句話。
「承受痛苦，比死亡更需要勇氣！你是我心中超級英雄！32」
「你笑一次，我就高興好幾天。35」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內心的恐懼，可怕的是以頹廢的憂傷，放棄生的希望。45」
他如飛來的流星一般，划過了我原本灰暗的天空，帶給我無限的幸運和希望。
兩個月後，我終於鼓起勇氣接受了他的心意。
戀愛後，他每天下班後都來看我。那段時間，他陪我看電影，日行五公里，幫我按摩無力的雙腿，他每次來看我都會送我一束新鮮的花，他說在他心裡，我就是這束花，美麗而動人……
與此同時，他認真研究起我的「生命清單」。他開始一件件幫我實現。陪我旅行、帶我去看王力宏演唱會、每天搜集資料幫我出書……
2017年年底，他對我說：「生命清單還有一條——談一場不糾結的戀愛，這個就由我來實現吧！」
遲疑間，一枚閃亮的戒指圈在我的無名指上。幸福的眩暈里，我驚喜地發現，在他的陪伴下，我的生命清單就這樣一一實現了！
而更讓我意外的是，在曉飛的努力下，校友們幫我從新加坡每個月買來免疫療法需要的藥物和針劑。
奇蹟般，我原先轉移到肝部的腫瘤消失了，脫落得不剩幾根的頭髮，也漸漸濃密，體重也由最瘦的四十多斤，長到了90斤。
一切都在好轉。
2018年春節前的一天，我正在鋼琴培訓班練琴，一位五十多歲的阿姨找到了我。
她開門見山地說：「姑娘，我是曉飛的媽媽。」
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和曉飛的事，我聽說了。你是個好姑娘，我也知道。可是，我們家就曉飛這一個兒子，肯定是想讓他過正常人的生活，結婚生子……」
不等阿姨的話說完，我說：「我知道，我特別感激曉飛，我會跟他分開的。」
說這話的時候，淚水在我眼眶裡打轉，心像被活生生切掉了一塊。
當天晚上，我跟曉飛打了電話，提出了分手。
本以為曉飛會不同意，以為他會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衝到我樓下，哭著說不要分手。
可是，都沒有。
他猶豫了幾分鐘，說：「好吧。但那26w，你不用還，以後你治病的錢，我還會給你籌款。」
我淚流滿面，其實，愛情的激情過後，所有現實的問題都涌了上來，一個健康的男人，怎麼會願意娶一個晚期卵巢癌患者，怎麼會娶一個不能生育沒有月經的女孩？
分手，對於曉飛是一種解脫。
對於我，又何嘗不是？和曉飛在一起，雖然有愛情的甜蜜，可我更多卻是自責。我為自己拖累了他，而自責。
謝謝這場分手，讓他能夠重新尋找他的幸福，而我也不用再內疚。
3月，櫻花開滿了這個城市，我獨自走在花下，欣賞這艷麗的美景。一片片粉色的花瓣，像柔柔的雨落在肩頭，我感謝曉飛給予過我的那個春天，雖然短暫，雖然已經消逝，可是就像這場櫻花雨，誰也不能否認，它曾經有過的絢爛。
2018年4月4日，在查出癌症後，須臾間，我已度過了2年半的時間。
曉飛依然經常會和我聯繫，會幫我買每個月的葯。拋開了愛情，我們都能夠退而求其次，選擇好朋友。真好！
【end】
原文標題 《口述 |「我，26歲的卵巢癌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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