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父親哭嗎？
01
長這麼大我幾乎沒寫過關於父親或者母親的文字，不是不想寫，只是不知道怎麼去表達，有些愛，深入骨髓，卻無法溢於言表，公之於眾。
雖然此時的他們已漸入花甲之年，好多關於他們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慢慢變得支離破碎，雲霧迷濛。
我也知道，如果再不記下點什麼，那將來我的文字就只能停留在「老人家的記憶里了」。
但是，沒辦法，每每遇到爸媽的話題，眼裡含著淚，筆下卻理不出頭緒，語無倫次。
或許，每一個長大成年的人，都是一個羞澀而又不善於表達愛的孩子。
我羞赧於去表達這份愛，就像此刻，我雖確定了要寫這個話題，手敲擊著鍵盤，腦子裡想的卻是，這篇文章我一定不要分享，只單純的記下這些時刻，寫完就好。
02
C低頭看著手機里的照片，半晌把手機遞過來說，你看，我爸媽在醫院。
我湊上前，照片里一對老夫妻頭倚著頭坐在醫院的藍色等候椅上，老太太閉著眼睛，頭靠在老伴兒的肩上，面帶微笑，很滿足很幸福的樣子。
C的媽媽身體有些不大好，最近去北京陪伴女兒，老是為兒女操心、忙乎的停不下來的她，身體有些支撐不住，老毛病犯了。
C原本計划去接媽媽回來，C爸爸卻信不過兒子，執意要親自去。這幾天，老兩口來回奔波在家與醫院之間，排隊、檢查，雖然很辛苦，但彼此陪伴著，這條路上也就多了一份安心與滿足。
我不禁感嘆，好恩愛的老夫妻啊！一點兒也不像C曾經說的那個樣子呀。
記得C曾說過，年老的父親脾氣越來越糟，總是沒有緣由的沖母親發脾氣。母親涵養好，默不作聲的全盤接收著。C說，著急的時候他會替母親打抱不平，會批評父親，可老頭子依然故我，沒有絲毫改觀。
這回母親生病，父親在家一刻也待不住，原本計劃清明回家祭祖，也臨時改變行程，直奔北京陪老伴兒檢查身體去了。
看著照片，我不禁被深深的感動著，也被一種越是年老越是害怕失去的心理觸動著。
在一起時，我可以偶爾放縱自己嫌棄你，對你發脾氣，但當你遇到傷害時，我必須如年輕的勇士守衛心愛的姑娘般義無反顧的守護著你，只是害怕前路不能與你一同依存下去。
很多時候，我們終其一生，都是在失去與得到間尋找著平衡，年輕的時候，因為抱著對這個世界太多的未知，往往偏執於得到。等年老後，時間、精力、好的身體，一切都變得奢侈，我們沒有太多的機會再去擁有，所以開始在乎的是，不要失去。
03
總會聽到身邊有人用「越老越像小孩一樣」來形容媽媽。其實，我更願意用這樣的描述來形容父親。父親，一個深沉而又容易被忽略的角色，一個如大山般肩負萬鈞重量，背擋千層風浪的守護神，一個傷痛時打碎牙齒獨自承受的男人。
知乎上曾有過這樣一個問答：你見過父親哭嗎？
一個網友的回答讓我記憶深刻，他說，有生之年見過兩次。第一次是2015年7月爺爺的葬禮，第二次是2015年12月奶奶的葬禮。2015年7月，第一次見到我的父親在母親的懷裡哭的像個孩子......
看完這段回答我不禁淚濕眼眶。
第一次見到父親哭也是在爺爺的葬禮上。
2008年的國慶節，恰逢爺爺89歲生日。出門在外的兒孫們第一次如此齊全的回家過節。一切都準備停當，第二天就要為爺爺慶祝，可就在那天晚上，一項身體硬朗的爺爺突發腦溢血，來不及搶救，也沒有痛苦的掙扎，爺爺留著最後的一點力氣等著我和父親趕回去。我拉著爺爺的手，爺爺的眼定定的落到我身上兩秒鐘，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然後伴著父親長長的呼喚，爺爺躺在父親的懷裡如往日睡著那般安詳的離開了。
那一晚，一切來的太突然，措手不及。父親，爺爺最小的孩子，也許是驚嚇，也許是慌亂，也許是因為其他人已亂成一團，作為家裡的主心骨，他沒有功夫流淚，此時他需要收起傷痛，將所有的事項打點妥當。
勞累一晚上的父親，似乎仍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第二天一大早，爺爺已靜靜的躺在靈柩里。或許是忙暈了頭，但父親總是下意識的避開靈帳的方向，直到所有的人都穿上了喪服，母親拿來父親的喪服提醒他換上時，父親才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眼神慌亂的撲通跪倒在爺爺的靈柩前，無所顧忌的大哭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父親哭......
總以為對於爺爺的離開，父親應該是不留遺憾的。爺爺依賴了父親一輩子，父親也孝順了一輩子，近90歲的高齡，並不是每一個老人都有福氣觸及的，從某種角度上說爺爺一輩子也算的上是圓滿的。可是那天父親哭的那般痛心，我才知道，有些失去的可怕是任何曾經的付出都無法填滿的......
04
第二次親眼見到父親哭是在2015年1月15日。
2014年，對於我們整個大家庭來說，是一個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災難之年。
那年五月，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差一點當場吞噬掉大哥的生命，死神的魔爪已經抓住了他，只是像《擺渡人》里所描述的那樣，他的崔斯坦為他與惡魔殊死搏鬥著，惡魔雖鬆開了手，但卻從未離開，虎視眈眈的等待著。
雖暫時的逃脫了死神的魔爪，但大哥從此變成了毫無感知的植物人。從大哥出車禍被送到醫院那一刻起，父親就為他年老的哥嫂承擔起照料、守護大哥的責任。
父親是爺爺最小的孩子，只比大哥大十多歲，一直以來，父親與大哥既是父子，又是兄弟，大哥有什麼好東西總會第一時間想到父親，有什麼難為的事情也會第一時間想到父親。大哥憨厚老實、勤勤懇懇，他曾是我們家族的脊樑，是我們孝順老人最好的榜樣。他的倒下對於全家來說無疑是致命的創傷。
父親態度強硬的包攬下醫院裡大大小小所有的事，阻止老哥老嫂來醫院探視，不忍他們看到大哥的慘狀，他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的責任，卻在搶救室外抱著三哥嚎啕大哭，像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一般。
那時的我臨近預產期，考慮到我的情緒與安全，家人守口如瓶。等我知道時已是一周以後。因現實情況限制了我無法第一時間飛奔回老家，只能每日焦急的通過電話了解大哥的情況。
見到父親時，是我凌晨一點從產房被推出來的那一刻。半夜，放心不下我和孩子，父親還是又大老遠坐火車趕來了。
日夜在醫院的服侍與守護，讓父親看上去老了好多，身體也越顯單薄，他總是為家人扛下了所有，卻唯獨忘了自己。
確定我與孩子一切安好後，天一亮父親便又動身趕回老家，那邊大哥還等著做下一步手術。
再見到父親已是半年後，半年的時間，父親未離開大哥半步。一次次的手術，一次次的轉院，一次次的從充滿希望又到陷入深深的絕望，當大家都失去信心時，父親卻從未想過放棄，他在盡最大努力爭取著，等待著，等待著奇蹟出現的那一天。
半年後，母親來呼和浩特做手術，父親匆匆的從大哥那裡趕來。手術室外只有我和父親，因知道是個小手術，外面等候的我格外淡定。父親手握一個紅包，團了好久，卻不敢送進去。因提前找人打點妥當，原本主刀大夫的紅包可以省了 ，可父親還是執意讓我送進去。
半年多，為了死亡線上的大哥殊死掙扎，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那時的父親已不能再承受更多的風險與離別。
當時的我不明白父親的擔心與怯懦，直到母親手術順利結束，回到病房，看著面色慘白與虛弱的母親，父親堅強的最後一道防線瞬間崩塌，拉著母親的手失聲痛哭。
那一刻我才明白，所謂的老夫老妻就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我可以是外面背扛千層風浪、獨擋一面的少年，你若欠安，便是我如何都逾越不了的最後一道防線。
那天正好是父親54歲生日，我轉發了一張父親許願的照片，配文：一個極不尋常的生日，一個極其艱難的生日，太多的辛苦，太多的心疼，只願前路一切安好，永遠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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