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漢的聘禮
文/米婭
1
這是冰子發現劉六不在的第三天。
明明前幾天還說好了一起去民政局領證,然後回家裡邊把酒席擺了,兩個人就可以互相扶持過上一輩子了。
可是,劉六不見了。
第一天冰子發現劉六不在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因為即將邁入婚姻而緊張。
但是劉六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冰子安慰自己說,他可能在忙別的事。
到了第三天劉六還是沒有回來,冰子慌了神。
她去天橋下找過劉六的那些朋友,甚至劉六常年賣廢品的一個廢品回收站,冰子都打了好幾次電話。
無一例外的無人知曉,活生生一個人,一瞬間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於是冰子便躺在出租屋破舊的床上,抹著眼淚。
她想劉六。
2
冰子在一個繁華的城市中一條不算繁華的早餐街里賣油條。
她長得很美,每天套著兩個套袖,用乾淨好看的手扯著兩個小麵糰,然後扔進鍋里的樣子,分外好看。
如果說劉六是在什麼時候愛上冰子的,那一定是他去冰子的油條攤子吃早餐那天。
劉六是個流浪漢,原本沒有姓,從很早之前就在這座城的天橋下流浪著。
天橋下是流浪漢的聚集地,那群流浪漢也算得上是互幫互助,總的來說過得還不算太糟。有一天,資歷最老的流浪漢覺得大夥都是一家人,提議拜個把子,日後生死與共。
因為是流浪漢,所以劉六姓劉,又因為他在那群人里排了老六,自然就叫上了劉六。
劉六靠著撿廢品過活,用他的話說,一個男人,雖然沒有了家,但是有手有腳,怎麼著也能養活自己。
有一天,劉六拎著一大袋子廢舊瓶子,在那條早餐街上,看到了冰子。
其實劉六那天並不是因為冰子好看才喜歡上她。
而是因為冰子是他走過這座城無數條街道,唯一一個,對他沒有歧視眼光的女孩。
3
「老闆,來三根油條,一碗豆花。」——這是劉六對冰子說的第一句話。
劉六拎著一個巨大的廢品袋子,站在人群之外,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低著頭,雙手有些局促不安。
冰子爽快地一笑說:「那有凳子,你坐著等,馬上就好。」
劉六看著冰子的臉,冰子笑得很自然,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眼神乾淨得讓人賞心悅目。
劉六小步蹭到一個桌子邊上,剛想坐下,身邊一個中年的婦女帶著她十餘歲的兒子,用著一種嫌棄厭惡的眼光看著劉六,小孩子還特意捂住了鼻子說了句好臭。
於是,劉六就像是新聞里坐公交車不敢坐在座位上的農民工一樣,蹲在了一邊的馬路牙子上,神色惴惴不安。
劉六那時候想,流浪漢是不是天生就該被人看不起,天生就該被人嫌棄的?
直到冰子端了兩碗豆花,拿著幾根油條蹲在劉六身邊。
冰子笑著說:「給,我早點賣完了,也還沒吃,一起吃吧。」
那一瞬間劉六覺得冰子是這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4
劉六回到天橋下跟哥幾個說,我有喜歡的女人了,哎喲那個美喲,像是從畫里出來的一樣。
哥幾個都笑罵著劉六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人家一早餐店的老闆娘怎麼可能看得上你這居無定所的流浪漢。
排行老大的大哥說:「小六啊,死了這條心吧,這大城市喲,不比別的小村子,就光憑著那彩禮的錢,都能要了你老命。」
劉六臉上所有的光輝與所有的色彩都被這簡單的一句話打回原形。
他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手,身上穿的不知道是從哪裡撿來的衣服,一個大的蛇皮袋子里裝的是從街上撿來的廢棄瓶子。
劉六想了想,是啊,我這個樣子怎麼配得上她。
然後劉六用賣廢品換來的錢,去旁邊的小賣店裡,買了兩瓶酒。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留了三根油條跟一碗豆花的錢。
劉六喝醉之前想,如果真的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我遠遠地看著她,買份早點,也算得上是心滿意足了吧。
5
冰子這幾天心情不好,鄉下家裡託人給她相了個對象,據說是在她這座城市的一個個體老闆,條件方方面面都不錯——用媒婆的話講——只是中年喪偶,還帶了一個五歲多的兒子。
冰子家裡人說了,人家老闆條件那麼好,要不是因為喪偶的話,找個什麼樣的找不到,冰子如果嫁過去也算是享福了,畢竟後半生吃喝不愁。
冰子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是還是對愛情充滿嚮往。
所以,她很決絕地拒絕了,甚至連相親見對象的時候都沒去,還在那自顧自地賣著早點。
後來,冰子又看到了那個流浪漢。
劉六還是局促地搓著自己的手,拎著一個大蛇皮袋子,跟她說:「老闆,來三根豆花跟一碗油條。」
周圍圍在冰子早餐店的人都哈哈大笑,冰子也是莞爾,只是劉六,緊張得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劉六揮舞著胳膊說:「不是不是,來三根油條跟一碗豆花。」
劉六滿是灰塵的臉上透著一絲紅潤。冰子依舊爽朗一笑,說:「好嘞,您稍等。 」
6
劉六跟冰子一起吃了一個多月的早點,劉六基本上每次去找冰子的時候,都是早高峰的最後一階段。
冰子不知是出於憐憫還是出於什麼,總是會跟劉六蹲在馬路牙子上一起吃著油條,喝著豆花。
一來二去的兩個人成了朋友。
劉六這些年本來就是靠著看人臉色才能得以苟活,所以有一天,他敏銳地發現了冰子臉上的愁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的那句話,「你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或者,或者有什麼不能跟別人說的話,可以跟我說說。」
說完這句話,劉六的臉又唰得通紅。
冰子倒是還是像往常一樣笑得爽快,她說也沒什麼,就是家裡給她相了個對象,可是她不喜歡。
劉六一邊喝著豆花一邊問:「為什麼不喜歡呢?難道因為條件不好?」
冰子搖了搖頭說:「不是啊,他家條件還不錯,但是我見都沒見過,所以不喜歡。」
說這話時,冰子臉上彷彿度上了一層很燦爛的光。
冰子說:「我嚮往的愛情,無論條件如何,只要兩個人的心在一起就好了呀,我不追求物質,我追求的是精神呀。」
冰子也沒指著劉六這麼一個流浪漢能聽懂她說的什麼,只是她說完之後感覺自己壓抑了很久的心情終於釋放了一些。
然後冰子對著劉六笑了笑說:「謝謝你哦。 」
7
天橋下的人都發現劉六最近有點怪,總是會在一個角落裡邊抱著自己的蛇皮袋子傻笑,甚至有時候還會從自己貼身的一小口袋裡拿出來自己這些年攢的錢,沒事兒數上一數。
老大吸著煙嘆著氣,這小六是徹底沉浸在幻想里了,他也不切身實際的想一想,他怎麼能跟那個他嘴裡說的老闆在一起。
劉六去街上買了幾件衣服,雖然是地攤貨,但是看上去也算得上是人模人樣,劉六在換上新衣服之前特意去洗澡堂洗了個澡,去旁邊的花店買了束花。
他覺得冰子說的對愛情的嚮往。
他想試一試。
劉六來到早餐店的時候冰子差點沒認出來。——這陣店裡已經幾乎沒有人。
劉六的臉上透著紅,他把花遞到冰子手裡,說:「我可以,可以有一個追求你的機會么?」
冰子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劉六那因為害羞變得通紅的臉,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接過了花,想了想說:「那你試著看看啊。」
說實話冰子的聲音不好聽,但是劉六覺得冰子說的那句話就像是這世界上最好聽的調調一樣。
三個月之後冰子跟劉六在一起了。
劉六沒有跟冰子去她的早餐店幫忙,而是用自己這些年流浪撿廢品的錢,開了一個廢品站。
劉六那時候想,可能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吧。
兩個人之間只有愛情,沒有物質的摻雜,沒有任何功利。
直到冰子她媽住院。
8
冰子的媽媽是個地道的農村婦女。
因為勞作過累,加上生活上的諸多不順,老人得了腦血栓住院。
冰子拿出了自己店裡所有的錢,將將夠一個療養周期的花費。
劉六也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積蓄,卻也只是杯水車薪。
冰子媽醒來的時候看著冰子跟劉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冰子,「你說,你要是跟了那個老闆多好,老人啊,只是希望你以後能過的好啊。」
冰子媽的這話冰子沒往心裡去,但是劉六卻記在了心裡。
劉六想,我跟冰子在一起是不是錯了。
一周後冰子媽病情惡化,給冰子相對象的那個親戚給那個老闆偷偷打了個電話。
老闆見過冰子,冰子長得像極了他愛人年輕時候的模樣。
老闆接到電話二話不說開著車就到醫院把錢交上,之後看到了冰子身邊的劉六。
老闆沒有像那些電視劇里的有錢人仗勢欺人,也沒有咄咄逼人,看到冰子的神情之後便已經知道這個女人的心啊,已經拴到了這個小夥子身上。
老闆拍了拍劉六的肩膀說:「年輕人,要努力啊。」
老闆很善意,劉六也知道這點,甚至他能感覺得到老闆眼睛裡鼓勵的目光,但是或許是自尊心作祟,他面色有些冷。
冰子也覺察到了這一點。
所以在冰子媽醒來的時候,冰子挽著劉六的臂膀對她媽媽說:「我想跟他結婚,到時候我們一起回鄉下照顧你。」
冰子媽死活不同意,指著劉六說:「你要是不能證明你可以讓冰子過上好日子,這事兒免談! 」
9
劉六自己租了個房子,是個單間。
有時候冰子也來,但是兩個人都未曾做過什麼逾越的舉動。
對於劉六來說可能是因為不真實,對於冰子來說自然希望把自己最美好的一幕留到新婚之夜。
冰子晚上進來的時候跟劉六說:「我們過幾天去民政局把結婚證領了吧,你前段日子不是去公安局把身份證給補了嘛。」
劉六蹲在出租屋的門檻上,吸著煙說好。
可是明明都已經說好了,劉六卻突然不見了。
冰子不知道劉六去了哪做了什麼。
冰子能做的只有等待。
一等就是一周,一周後來找冰子的不是劉六,也不是他曾經天橋下的朋友。
——是兩個警察。
冰子想,莫不是劉六犯了什麼事兒?
可是警察接下來說的話宛如霹靂。
——我們打聽了有一陣,您是死者的女朋友。
死者?
死者?
冰子覺得,這應該是愚人節里,開的最好玩的一個玩笑。
10
可是當警察拿出一張照片跟一份報紙的時候,冰子知道這事兒是真的。
警察說,幾天前我們接到報案,你男朋友在郊區的一個簡易房裡與人爭執,然後被人失手打死。
冰子的臉很蒼白。
警察接著說,與你男朋友起爭執的一方是在我市私下交易器官的一批人,那個團伙我們已經抓到了,據他們交代,你男朋友向他們賣了自己的腎,因為最後得到的錢沒有達到他的預期,所以產生了爭執。
冰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仿若雷劈。
她看著警察,有點不可置信。
明明我們之前說好了,只要有愛情就好了,明明我們之前說好了,兩個人扶持著一起向前走,不在乎那些東西,可是為什麼你偏偏還是這麼偏執?
警察看著悲傷的冰子,嘆了口氣。
從懷裡掏出一個紙條說,這是從死者身上發現的。
冰子低下頭看著那個紙條,上面的字她再熟悉不過——那是劉六那時候跟她學的幾個字,劉六學會了之後還笑的像一個小孩子。
冰子眼裡的淚水怎麼止也止不住。
她喃喃地說,我們最後還是敗給了現實,可是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們可以打敗現實?
那張紙從冰子的手裡滑落,像冰子的心一樣。
紙很臟,上面的字跡也很潦草,但是依稀能看的出寫這幾個字的時候有多用心——求你了,說你愛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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