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刻是真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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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 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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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些年，聽到「醫院」這個詞，心裡還是會莫名地一顫。
最害怕去的地方就是醫院，這裡有太多不好的記憶。
突然地感傷，突然地表達，是很任性的事情。我本無意，卻還是任性了。
每當聊起失去的話題，想的都是「失去以前」，哪會苦苦琢磨「失去之後」。我最惦記的，是我曾經有一套手工打造的廚具。半個巴掌大的鐵鍋，小拇指長的鍋鏟，指甲蓋大的鍋碗瓢盆，只能裝下幾滴眼淚的水桶，還有一個掛著秤砣，永遠看不懂準星的人工秤——過家家的時候，我是家當最齊全的廚師。
有人疼的時候，不懂克制，以為自己足夠可愛。放學的時候，幾百個穿著同樣校服的孩子湧上天橋，接我吃飯的他，在遠處望著，望著。我看到了也裝看不到，還沾沾自喜。
他經常讓我覺得驕傲。生物課要求每人帶蚯蚓來觀察，我不敢抓，他敢。花圃里的蚯蚓像小蛇一樣，帶去班上的時候，連老師都嚇了一跳。更驕傲的是，我在飯桌是有專座的，我坐他的自行車，是有專椅的。如果犯了爸爸媽媽不能原諒的錯誤，我也是能被他原諒的。
自以為足夠可愛，就會期待變本加厲的愛。菜不合口味，嫌棄沒有脆的口感，經常羨慕著別人家的飯。我既挑食又胃口不佳，丟下碗也不擔心浪費，因為他總會笑著接過去，慢慢幫我吃完。好朋友過來玩，話不多很害羞，他一個勁地誇好朋友懂事。可什麼是懂事？我嫉妒我的好朋友，因為我從來沒被誇過懂事，我甚至甩臉色，因為好朋友比我更可愛。
我不小心劃傷過別人的眼睛，偷拿過抽屜里的零錢，吃鹹鴨蛋只吃蛋黃丟掉蛋白，我已經越來越不可愛。為了證明自己不再幼稚，我抗拒曾經的安樂窩，逐漸離開了舒適圈。我慶幸我不用重複兩個街道的風景，不用重複同樣口味的飯菜。
安樂窩裡有了新的生命，新的可愛。門前的絲瓜藤，後院的臘梅樹，花圃里的菜，鐵盒裡的硬幣，柜子角落的書，我的專座，我的專椅，我的手工廚具，我的迷你撞球檯……實實在在喜歡過的，到實實在在失去了，才被想起來。
我覺得我不再幼稚，而且，已經比不可愛的我更加懂事。但是這一天來得晚了些，他的離開，又早了些。他在醫院的時候，我只去過一次，是一種5平方米的局促感。小的時候他疼我，我長大了，卻不懂怎麼疼他。那天他泡腳的時間到了，我想幫他，他只跟我說「放著吧」。
一切都來得很突然，沒有好好地告別，沒有好好地交代。他剛離開的那幾年，我記得清晰的時間，清晰的畫面，每個去看望過他的人的，清晰的臉。
有次看了Clint Eastwood的《完美世界》，我在房間嚎啕，哭到雙手發麻沒有知覺。明明是與我毫不相關的故事，卻讓我措手不及地崩潰。情緒變成一股非常魯莽的蠻力，撞得五臟六腑都痛。失去的時候根本來不及痛苦，痛苦的時候根本來不及振作，等到決定振作的時候，真的就是失去了。
最近一次遇到，是在夢裡。他在我手心寫了個「平安」。我想寫東西懷念他的時候，在想他離開的時候是哪一天，離開我幾年了，我竟然模糊了。我是記憶力非常好的那種人，朋友只提過一次的生日，我都會記得。平時很多小事，隻言片語，哪怕過了很久，我都能夠準確地複述。他離開的日子，離開了多久，我竟然模糊了。
我有很多「失去之後」的遺憾，也常常想起「失去以前」的美好，但是我對「失去」本身，毫無清晰的記憶。
如果說失去了他，但我的童年，我的成長，我所有的感恩，是流淌在我的血液，跳動在我的心臟的。他對我有多大的包容，我對這個世界就有多大的期待。我對在乎的人，始終保持著最赤誠的善意。
哪一刻是真的失去，我從來沒仔細想過。我能想起的，都是那些曾經留下的。
一切還好，也許會更好。
我想給思念的外公，報個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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