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後學教父」——海登·懷特
燈下,從手機微信中傳來一則消息,不由讓我驚詫不已:「後學教父」、當代美國最具盛名的思想家、歷史哲學家、文學批評家海登·懷特於三月五日駕鶴西行,引來學界同仁的一片哀悼聲。故人風致,音容笑貌,也不禁浮現眼前。
原文:《寄往大洋彼岸的思念》
作者:復旦大學 張廣智
初見
十四年前,我與懷特初識,那是一個春天。春風又綠江南岸,四月上旬,正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之際,玉蘭花開,萬木競秀,百年校慶前的復旦園更是飛花點翠,春意盎然。
2004年4月8日,「第九屆中華文明的二十世紀新意義」大型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復旦召開,海登·懷特應邀與會。初次見面,我稍加打量,金髮疏落有致,頎長的身材,軒宇而倜儻,藍眼睛尤顯得炯炯有神。顯然,在與會的其他西儒中他尤為出眾。
第一場全體會議,懷特首講,報告題目:《西方史學的形而上學》。其論視野開闊,宏旨意遠,口才堪稱一流,他口中流淌出來的儘是後現代主義的話語,給全體與會代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我與他近距離的交流是在次日上午的分組會議上。記得那場是由葛兆光教授主持的,報告人有:復旦大學張廣智的《傅斯年、陳寅恪與蘭克史學》、北京大學羅志田的《發現在中國的歷史》、復旦大學李天綱的《十七、十八世紀的中西史學》。
三位報告人話音(有同聲翻譯)剛落,懷特就迫不及待地舉手發言,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如:把歷史與小說區別開來,這是一個錯誤的觀點;用科學方法治史,更是一個「普世主義」的錯誤;「詩性語言」才是一條再現歷史的途徑;近代西方史學犯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就是把歷史學變成科學……他「巧舌如簧」,觀點鮮明且又尖銳,令人難忘。更令人難以忘卻的是懷特為復旦學子所作的同一主題的精彩演講,也使我與他有了零距離的接觸。這場全校性的報告在美國研究中心底層大廳舉行,同學們聞訊趕來,整個大廳擠滿了人,後來的就只能坐在地上了。他新潮的理念,精湛的口才又一次征服了復旦的「天之驕子」。
海登·懷特教授(左)與作者
在茶歇時,他捧著紙杯,喝著咖啡,與我的幾位弟子交談。我在一旁傾聽他們的對話,間歇我邀請他與我們合影,他爽快地答應了,於是就留下了一組照片,尤其是我與懷特的合影更顯珍貴,這張合影我一直收藏著。只見照片上,懷特與我都很興奮,我的右手挽著他的左臂,紫絳色的上裝,顯得那樣英姿勃發,他一隻耳朵上釘了個耳釘,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此時,他不僅是一位大學者,而且也是一位明星啊。他的粉絲不只在復旦園,也近及麗娃河畔,遠及清華園和未名湖畔。事後,我聽弟子陳新說起這耳釘的故事:一次,陳新問他為什麼在耳朵上釘個耳釘?他回答說,「這是我女兒讓我釘的,我女兒說,你可以釘個耳釘。因為是我心愛的女兒嘛,為什麼不呢?」他愛家人,這微小的生活細節足見其父女情深意切。
重逢
三年後,我與懷特在麗娃河畔又見面了。那是一個秋天,申城的秋天也別有一番景色。2007年11月3日,華東師範大學舉辦「全球視野下的史學:區域性與國際性」大型國際學術研討會,懷特是會議主辦方特邀的首席嘉賓。舊雨相逢,格外親切。我說:「Professor White, it's been Long time, my old friend」(懷特教授,老朋友久違了!)他回說:「Professor Zhang, just a little over three years.」(張教授,也只不過三年多吧。)在會議上,他的後現代主義話語,再一次展現給會議代表。尤其他與伊格爾斯的爭論(在會上或會下),他對學術的虔誠,都給人留下難以泯滅的記憶。他確實才華過人,思想前沿且又獨到,他的代表作《元史學:十九世紀歐洲的歷史想像》,主導了上個世紀70年代以來歷史哲學中的語言學轉向,顛覆了以往那種認為歷史在本質上是進步的、連續的傳統史學的觀念,把歷史變成了一種「詩性的比喻」,確證歷史作品普遍存在的詩學本質,這是一種「敘述主義的歷史哲學」,是歷史學,尤其是歷史哲學領域內的一場「革命」,這「後學風暴」還擴展到文學,尤其是文學批評領域,他成了跨學科研究的典範,當代西方大名鼎鼎的文學批評家。
哀思
如今看來,「後學風暴」初起時,震驚史壇,尤其是對「歷史真實性」的挑戰,包括我在內的學界人士一時接受不了。風雨漫漫路,後學走過了四十多年的歷程,當下,他和其他的後現代主義史家(如荷蘭的安克斯密特等)的觀點,也漸漸地被學術界接受了。不管怎樣,懷特給我一個最深刻的印象是敬畏學術,不乏真誠,而且充滿了敬意。華東師大會議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海登·懷特,但他的學術行程,我及國內同道者都一直關注著。於我而言,一生中有此兩次與懷特這樣大師級的人物相見足矣。
夜已闌,望星空,在西方史學的星座里,群星閃耀,我找到了海登·懷特,那顆最亮的星。遙望遠方,臨窗追憶,睹物思人,觀照念君,能不愴然。驀然,我想起了宋代文學家歐陽修為悼念亡友石曼卿而寫的名篇《祭石曼卿文》中的句子:「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朽者,後世之名。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著而簡冊者,昭如日星。」倘改曼卿為懷特,其意皆然。是的,海登·懷特確是生是英才,死為英靈,如同太陽和星星一樣明亮。謹以此文寄往大洋彼岸,以寄託我的哀思。尚饗!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02期第8版,轉載請註明出處,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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