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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曾容得下他的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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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前,流離南遷至雲南昆明的北京大學、清華大學與南開大學三校合併,成立西南聯合大學。遙遙邊陲古城,大師雲集,泰斗星聚,極一時人文之盛。在國破山河在的悲情氣氛下,眾多學人為族群存續文明火種,殫精竭慮,篳路藍縷。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門

西南聯大沒有院牆,大師胸間各藏溝壑。論情操,有南開校長張伯苓,辭讓聯大校長職位,赴成都另辦南開中學;論風骨,有法學家陳序經,抵制陳立夫「院長必須加入國民黨」的要求,不惜辭職明志;論情懷,有物理學家吳大猷,化裝乞丐到市場撿骨頭,為病妻熬湯;而論窮困潦倒不改其狂,恐怕就沒人能與《莊子》專家劉文典爭鋒了。

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先生有名言:「所謂大學者,非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若專門針對劉文典先生說,或可再添補這樣一句:亦有容得下大師大脾氣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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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難有人與劉文典比狂,是因為他曾經發飆的對象,是蔣介石。時在1928年,劉先生正代理安徽大學校長。

關於劉蔣衝突,後世諸般演義,版本繁多。論起因,有說劉文典拒稱「總司令」只稱「蔣先生」而惹惱蔣介石的,有說劉文典堅決反對蔣介石在安大搜捕學潮中左翼學生的。述及衝突過程,就更離譜了,有說蔣介石抽了劉文典兩記耳光的,也有說劉文典狠狠回敬了蔣介石兩腳的。

總之,各路寫家,惟恐衝突不激烈,只怕八卦不刺激,添枝加葉,抹糖點醋,幾乎把個劉文典,塑造成了反抗暴君的英雄。

事實則是,當其時,安徽大學隔壁安慶女中校慶演出,眾多安大學生淘氣跳牆去觀賞,一時造成場面混亂,女中方面緊急停電停演。誰知不久,傳出消息,說有人趁機侵入女中宿舍欲行不軌。這樣的謠言,讓安大學生很受傷,大批學生先到女中後抵省府示威,要求女中校長辭職。

當時正巧,蔣介石在省府後院停駐,他派人找來劉文典與女中校長,商議解決辦法。不料,劉文典代校長大喇喇排門而入,昂然聲明:安大學生全然無錯,一切責任盡在女中校長,有什麼辦法,讓他自己去想!說罷,不等蔣介石反應,起身就要告辭。蔣介石大忿,一拍桌子:「看看你的樣子,簡直像個學閥!」劉文典不客氣,馬上回敬了一句:「我看你才像個新軍閥!」蔣介石一愣,擺頭怒吼:「來人哪,把他給我關起來!」

直接衝突,到此為止。

實際上,劉文典並沒有被「關」起來。安徽省府方面十分為難,劉先生不過說了句難聽話而已,有什麼罪呢?可是,又不能全然無視蔣的命令。無奈,只得暫時將劉文典留置省府別院,好吃喝好住,以待蔣的進一步指令。蔣辦完公事離開安慶前,留下一張字條,著一位省府委員看管劉文典。知情者一看不免發噱:誰都知道,這位委員,是劉文典最要好的朋友,莫非蔣總司令是故意的?

劉文典只好繼續滯留別院,由這位委員陪吃陪睡陪聊天。到第十天,終於從南京又傳來一張字條,命令開釋劉文典。省府方面找這位委員,要把兩份字條共同存檔,可委員已不小心把字條弄丟,省府負責人順水推舟:反正第一張字條是給你的,這張也給你算了,就當你以私人身份完成了一次私人委託的使命吧。

劉文典之狂,天然性格之外,其來有自。他的老師,著名國學大師章太炎先生,當年就曾身掛袁世凱總統頒發的勳章守在中南海新華門前破口大罵袁世凱總統。而且,劉文典對蔣介石不感冒,也有其精準因素:我當年在東京給你的祖師爺孫中山當秘書時,你的開襠褲剛剛脫下來幾天?

劉文典

對於此次衝突,後世多為劉文典不畏權勢點贊,殊不知,如此解讀,恰恰把方向搞反了。劉文典獲釋後,悄然離晥北上,重入清華教書。這是一個預兆,至1928年,雖混亂不堪但尚存有限共和自由空間的民國已死,另一個以蔣介石為領袖的黨國徐徐誕生,從此,不管你是大師小師,在北洋時代曾得到寬容和滋養的狂傲之態,都必須有所收斂了。

如果只看到劉文典的傲骨,卻看不到形勢與制度的倒退,恐怕就無法理解莊子的那句話:天下無道而聖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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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西南聯大成立時,劉文典並不在昆明。

1937年,盧溝橋事起,清華南遷,劉先生因家口拖累,滯留北平。說起來,劉先生早年留學日本,日文水平相當高,如果不是心中常存狂氣,沒準,他也會和周作人一樣,從日本人手裡半推半就接下一個事少錢多的差使乾乾。他要是這般落水,那麼當初頂撞蔣介石顯現出來的狂傲,就只能由佳話淪為笑柄了。

為逃避日本人日甚一日的脅迫,劉文典於1938年春潛離北平,出天津,過香港,經越南,最終抵達雲南。當他一頭灰土風塵僕僕出現在梅貽琦面前時,險些撲到老校長肩頭大放悲聲。可以說,這是他一生中狂氣最弱、柔情最盛的片刻,實屬難得一見。

抗戰期間,雲南生活艱苦,可有關西南聯大師生的奇聞軼事卻層出不窮,其中最具畫面感的一個,也是劉文典先生領銜主演的。說日軍飛機轟炸昆明,大家紛紛跑警報,劉文典在人流中一眼看到沈從文,忍不住上前高聲質問:「我跑警報,是為了莊子,你跑警報,是為了什麼?」

劉文典及其著作《莊子補正》

此前,沈從文受聘西南聯大教授時,劉文典就非常不滿,在校務會議上公開說:「沈從文在北大時,是我的學生,他也能當教授,我豈不是太上教授了?」表面上看,他好像只是在擺老資格,狂得沒什麼道理,甚至有專挑軟柿子捏的嫌疑。弟子不必不如師,難道這樣的古訓他也不記得了嗎?

事實上,讓劉文典最不舒服的,是沈從文的作家身份。中文系不培養作家,向來是劉文典這種研究家公開的聲明。因此在他們看來,創作型的朱自清與沈從文等,都不應該往教授隊伍里擠。沒有「古人沒講過、今人沒講過、外國人沒講過」的真學問大學問,也敢往課堂上站,這分明就是在誤人子弟。

可是,作為《莊子》專家,劉文典不可能不知道,離開了莊子這位優秀作家,他的研究必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創作家與研究家一體雙生,這樣的道理他懂,只不過,他狂的底氣來自於,他們不靠當世的作家賞飯。因此,他最想對沈從文說的是:如果你真有本事,那就等百年之後,有人靠研究你能吃上一碗飯了,讓他們對你表示尊敬吧。

也就是說,劉文典的狂,是狂而不亂,自有其內在秩序,否則,就變成瘋了。比如對於陳寅恪這種大學問家,劉文典就從來禮敬有加。他曾公開說,陳先生才是真教授,拿四百大洋月薪理所應當,他自己,拿四十大洋足矣,朱自清呢,只該拿四塊大洋,至於沈從文,怕是連四毛都不值。

後世,北大教授錢理群先生稱,劉文典先生的狂,是真的。他的狂,在學術意義上,就是把自己的這門學問視為天下第一,把自己在學科中的地位看得很重。「萬一我被日本人炸死了,《莊子》這門學科就沒了!」捨我其誰背後,是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與擔當意識。

狂而不改其氣,這是劉文典;苦而不墮其志,這是包括劉文典在內的聯大同儕。因此,在抗戰的艱苦條件下,西南聯大辦學八年,培養3800名畢業生,其中有兩位諾貝爾獎得主,171位兩院院士,以及百餘位著名人文學者。紅土高原上茅草屋裡的「最窮大學」,卻成為了教育史上的一座珠穆朗瑪峰,長久地被後人讚美和懷念。

1946年5月3日,西南聯大中文系全體師生合影

因此,如果說劉文典式的狂傲至少還有三分表演色彩的話,那麼抱持自由精神做真學問,才是聯大眾多學人真正的內在秉賦。

比如,同為大師級教授,吳宓先生常常去聽劉文典先生的課,總為他新鮮而深刻的內容牢牢吸引。劉先生在台前講到十分得意處,會突然向坐在最後一排的吳先生髮問:「雨僧兄以為如何?」吳先生照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點頭作答:「高見甚是,高見甚是。」

這種時候,座中青年學生,個個忍不住微笑,一粒粒向自由、向學問的種子,就這樣播進了西南聯大學子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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