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亮:天涯不是頭頂的天
「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天涯不是頭頂的天,在天邊的天。手指所向,風骨所寄。
主筆/葛亮
小說家,文學博士。現居香港,畢業於香港大學中文系。任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著有小說《北鳶》 《朱雀》《七聲》《戲年》《謎鴉》《浣熊》,散文《小山河》,電影隨筆《繪色》等。作品兩度獲選「亞洲周刊華文十大小說」。2016 年「中國好書」獎、《南方人物周刊》「年度中國人物」得主,2017 年「海峽兩岸年度作家」。
不敢說懂戲。
對戲有一種親近。大約家中長輩里有幾位票友。數代下來,終有默化之功。
寫過一本小說,叫《戲年》,自序以崑曲作引。人說崑曲大雅,只見一端。《風箏誤》可觀。才子佳人的風月戲,煙火味卻亦濃重。
尤其《題鷂》一折,借小人物之口舉一反三,全是生活洞見,令人嘆服。「有人負責戲,有人負責現實。人生才由此而清晰妥貼,真實而有溫度。」
《說戲》好看,其意有三,全在推陳出新。一為裝幀。全書線裝,手工毛邊。書名與章節戲名,為作者柯軍老師親筆題籤,鑒以篆刻陰文的方式「白上印白」,道盡崑曲白雪之質。難得正文每齣戲,工尺譜皆自作者手書。墨透紙背,圈點評註,亦古亦今;二為結構。十一出經典劇目,柯軍與「蘭苑小花郎」陸誠,書法與畫作,遙相呼應。
問答之間,宛若漁樵。陸誠少年,已是崑曲資深聽眾。仍有赤子之心,代讀者而問,引出有關崑曲諸多通識。柯軍有如父兄,諄諄循循,深入淺出。陸誠之畫,似崑曲之「副末」,亦如話本之「入話」。為柯軍「說戲」詳釋解讀,鋪設背景。可謂由諧入雅,由表入里。
三為立意。猶記得初見柯老師,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自有一派端雅的前輩名士范兒。然而談得入港,方覺其身上有暗涌一般厚積薄發的活力。「深挖底蘊,大膽實踐」由「崑曲監獄」至於「考古」與「探險」。
在他,兩種看似迥異的特質,「最傳統」與「最先鋒」水火兼容,輝映一身。此書便是自與「進念」合作《夜奔》以來,真實的取舊布新之路。
《說戲》可見「傳承」二字的份量。以大雅之姿,薪火再三,自有其在時代中的砥礪。柯軍對《夜奔》體之甚深。問及最心儀的唱詞,曰「哪搭兒相求救」。日暮西山,是林沖作為末路英雄的悲愴蒼涼,亦是崑曲之困境。
「《夜奔》之難在於,要演出絕望與希望之間內心的煎熬與搏殺。」魯迅所寫「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無實曰虛,反真曰妄,現如今,唯「八百壯士」肝膽相守。本書另一作者王曉映看《夜奔》現場,與柯軍細摳動作,「這個動作哪裡來的?張金龍老師那裡來的,張老師這動作哪裡來的,劉五立老師教的……」 如追本溯源,無一式不見來處,這便是傳承。
傳承之外,亦見嬗變。「大道至簡」。《桃花扇》三十年前的樓閣丘坡,到如今黑幕前的一桌二椅。「舞台上物質越少,非物質就越多」唱念作打,手眼身步,方是崑曲本體。
《說戲》中有兩出,令人印象深刻。
一是《長生殿·酒樓》。郭子儀獨飲長安,嗟嘆世風不在,射虎人遙,屠狗人無。酒樓五看,由外戚盛寵,至於妖氛孽蠱。黃小午對傳統的改編,聚焦於以「所言」代「所見」。安祿山楊國忠,盡見於郭子儀與酒保二人庄諧對手。場景寫意,樓上樓下,全賴單桌獨椅。憂國之情,卻因舞台刪繁就簡,而張力盡現。可謂審美對位之極致。
二是《牧羊記·告雁》。獨角戲,也是看家戲,又稱《一場干》。告雁而不見雁,思我而忘我。台上僅演員一人,雁卻由意而行止,不留一痕,又無處不見。這便是虛實的辯證;雁於蘇武,如內心獨白。
「渴飲月窟水,飢餐天上雪」。一鞭在,羊在。一人在,雁在。叫雁六次,雁飛,起落,盤旋,由演員手眼引導,於觀者心中塑造。這便是無勝於有之大境。
「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天涯不是頭頂的天,在天邊的天。手指所向,風骨所寄。
一桌,二椅,三兩步,四五人,即是萬水千山,千軍萬馬。
本文原載於《時尚芭莎》5月上 讀書專欄
編輯/徐曉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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