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55 我們需要多努力，才能相信一隻不存在的小老鼠？
最近看竇文濤主持的《圓桌派》第三季，其中一集的話題是「演員」。
竇文濤說，他覺得自己天生是塊演員的料，但就有個坎一直過不去，只要他跨過去了，那就是天性解放，就是自由王國，但他又深知自己過不去。
那集嘉賓中有蔣雯麗。蔣雯麗說，我一開始覺得你說那個坎還只是解放天性的問題，但從某種層面來說，你說的自由王國，其實是要怎麼回到孩子的狀態，孩子的那種自由王國。
她分享了一個故事，關於她參與拍攝的《牽手》里演小丁丁的小演員。他年紀輕輕，沒有任何表演經驗，但在拍戲的時候，能讓整個劇組的人都屏住呼吸看他演。
這麼一個有靈氣的小孩，導演是怎麼把他選出來的？
蔣雯麗說，當時導演就讓備選的小演員都呆在一屋，跟他們說有小老鼠，讓他們找。一般小孩找一兩分鐘就不找了，嬉笑著指著導演說，你騙我。
只有那個小演員一直在找那隻並不存在的小老鼠。
因為他相信導演說的，他願意相信別人說的一切。
蔣雯麗說，當你開始懷疑的時候，你就抽離出來了。
哐一下，蔣雯麗的這個說法，讓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以往看電影的時候，我腦海經常會蹦出一個疑問：當演員遇到劇本中一些不能自洽的bug，比如超出常理的台詞、脫離現實的人物關係、甚至無法自圓其說的劇情，那些優秀的演員是怎麼說服自己演出來、又演得讓人信服。
蔣雯麗的話讓我想到，演員可能真的相信了那些故事。無論故事有多麼離奇，人物有多麼彆扭，無論場景有多麼滑稽，至少在演戲的那一刻，ta是相信的，ta不懷疑。
我們知道演員在戲前會做很多準備，有演員會切身體驗人物的生活和經歷，有演員會構思人物的今生前世，有演員會仔細研究相關歷史事件和文學作品。
無論事前準備是什麼，我想他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讓自己相信這個人物，相信這個故事。
「相信」，這件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其實是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
在我們小時候，「相信」是很簡單的。
媽媽說，多吃魚才能學會游泳。我們信了。
爸爸說，吃西瓜籽頭上長西瓜。我們信了。
老師說，紅領巾是鮮血染成的。我們信了。
書中說，月亮上有嫦娥和玉兔。我們信了。
然後我們學會思辨，開始懷疑一切。
一開始是明白父母不是萬能的，然後發現老師的權威也不一定可靠，最後明白即使是聲名赫赫的科學家、位高權重的政治家、廣受愛戴的思想家，判斷都有可能出錯。
更不用說什麼網路騙局、科學謊言、商業套路。不學精明點，不懂得斤斤計較，好像都無法在這個充滿陷阱的世界生存下來。
對這件事情，身為理工女的我還挺自豪的。
憑藉大學裡傳授的求是精神和理性思維，躲過一個個坑，逃過一個個套路，對無法下結論的事情不置可否，對不懂的事物刨根問底，不固守己見，也不固步自封。
記得在一次飯局，同學們激烈地討論著外星人是否存在，其中一個男生突然嚴肅地說，為什麼你們一定要爭辯呢？為什麼簡單地不能承認自己不知道？
他的這句話我記住了。對未知的事情承認自己的無知，時刻保持懷疑、時刻準備改變主意，成了我的一種思維模式。
但我身邊有一群朋友不是這樣的。
他們是基督徒。作為一名慕道友，我跟他們走得很近，經常參加教會聚會，也討論聖經問題，在生活中也是很親密的朋友。
他們不是那種傳說中狂熱無理的信徒，他們捧著聖經、時刻警醒、不斷追尋，甚至去神學院進修，一字一句地研究希臘文聖經，就為讀懂神的旨意。
我曾經嚮往過基督，也曾經想成為他們中的一份子。
但幾年下來，我發現我做不到。我無法像他們那樣，僅憑一本聖經，就相信耶穌這個人，相信救贖的故事。
他們跟我說，你去查歷史、去讀聖經、去聽見證，都無法讓你選擇基督的信仰。你只能依靠信心。
可是，在學校、在社會，我學會了懷疑，卻沒人教我如何去相信。
《圓桌派》中，竇文濤聽到蔣雯麗說的話，也很感慨。
他聯想到，畢加索畫了一輩子，就是為了「畫得像孩子一樣」。
這句話我聽過，當時也就一聽而過。
如今我聽到這話，突然明白我的藝術道路很可能已經斷了。
我不止一次幻想，等到我四五十歲，專業上玩膩了厭煩了，就瀟瀟洒灑地去畫畫，全身心地去玩藝術。
可是真誠的藝術需要信任，要藝術家像孩子一樣，全然相信一個自己構建的世界。
就像我一位做藝術的朋友，她說她能看見靈魂，能與植物對話，能知曉自己的前世。從現代科學的角度看，可能有人覺得這是錯覺。但對她來說，那就是現實，就是她真真實實的世界。
能成氣候的藝術家，草間彌生、張國榮、梵高、MJ、乃至李小龍，無一不是這樣的人物。
而現在的我，只會分析、對比、推理、歸納，只相信通過自己理性計算出來的東西。但只要我一運用理性，我和世界就成了主客體關係，世界成了我的觀察對象，我也從世界中抽離出來。
如果現在有人讓我去找小老鼠，我可能連地面都不看，就看一眼他的表情就懷疑他在戲弄我，又或者先弄清楚他的身份，明確他的權威性再去執行。
我意識到，我和竇文濤一樣，把生命中很珍貴的一樣東西，弄丟了，很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
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
畢加索用了一輩子的時間，才學會像孩子一樣畫畫；
演員要做大量功課，打碎自己，捨棄自己，再重塑一個新的自己；
節目中馬未都說，大概99%的人都沒辦法找回孩子的那個自由王國，這是需要天賦的。
他還打趣說，像竇文濤你這樣的，肯定是回不去了。
「重新學會信任」，是一條艱辛的、容不得分神的路。可是現在的我需要理性為我躲避外界的惡意、在社會上謀得立足之地、為身邊的親友排憂解難。
我想，認知世界的路大概有兩條，一條靠信任，通過想像力與世界融為一體；一條靠懷疑，透過理性把世界視為解剖對象。
我選擇了其中一條，自然也就捨棄了另外一條。
我能怎麼辦呢？好像也只能接受了，就像我接受生命中其他求而不得一樣。
唯願兩條路殊途同歸，前方都是一個更為強大的自我。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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